这自称“二爷”的女子,要断定她是“女子”,还真得多看两眼。
七尺青丝,全部上梳,拢了个利落的髻,戴一顶花冠,乃是以金漆纱并螺玉制成,冠插白角长梳,左右两侧插堆纱宫制桂花,鹅黄的花儿一串串,簇锦般嵌在冠上,乃是时兴的“一芳春”(注1)。
除此之外,薄施粉黛,身上尽着男装。湖绿袍衫色如春江水,白底小鹿靴走路都带风儿,更别说身侧挂香囊鱼袋,犀角银刀,一柄荣昌金楠绸扇,画了整幅春江绿水图。
虽艳,却不娇,虽簪花,却不柔,浑似个江南贵公子,还是舞一柄折扇江心月,惹来小娘子脸似霞的公子哥儿。
大魏民风开化,女子尤兴男装。所以这身打扮倒算了,偏这女子容颜也极显英气,宽额洁白,杏眼含威,挺直的鼻梁噙着一股倔,薄唇随时都能吐出一句艳曲儿,勾得小娘子们掷果盈车。
说女娥袅袅都是亵渎,这般人物,只能叹一句公子翩翩。
所以辛夷这傻,傻得不冤。长安城见不得如此人物,天下倒是奇人辈出。
见辛夷眨巴着眼,女子笑意愈浓,竟是微微低下头去,故意往辛夷耳边吹了口气:“怎么,小娘子看上二爷我了?那不成,咱王爷怎么办……疼疼疼!”
油嘴滑舌的话淹没在哀嚎里。
原来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伸出一只手,毫不留情地揪了她耳朵,像拖鸡仔样把女子拖开:“给老子好好说话!休得对娘娘无礼!”
那女子立马蔫了气。简直是找着对头了,换上一副正经脸,连连作揖:“大哥您说得对,大哥您上茅坑都是香的……小弟我就是坨扶不上墙的烂泥,别脏了您手……”
男子白了她一眼,也不多理她,转头看辛夷,多了分不好意思,正色抱拳:“我等越王帐下,南斗六星。见过辛孺人。第一次相见,闹了笑话,还望孺人海涵。”
似乎以这男子为首,此言一出,余下诸人的脸色都郑重起来,纷纷向辛夷下拜,膝盖弯得毫无迟疑。
“哎哟,何必行此大礼!起来,都起来!”辛夷缓过神来,慌忙下座搀扶。
没想到,百晓生伸出一只手,制止了辛夷,笑道:“这一礼行得,行得!这些鬼小子,早想着拜见你了。你可别违了他们心愿。”
辛夷拗不过百晓生,只得坐下,硬生生受了几人跪拜大礼,可还是坐立不安,拼命回想着何时见过这几人。
似乎看出辛夷不安,那为首的男子膝行一步,一拜,向辛夷解释,礼节按着君臣的礼,好似演练过无数次了。
“孺人娘娘容禀:我等南斗六星,乃是追随王爷之人。身为马前卒,愿付一腔血,我等效忠王爷数年,忠心天地可鉴。平日为王爷大业,以蜀中为基,奔走各地,筹谋辗转,所以未得及进京拜见娘娘,还望娘娘恕罪。”
这一番极尽恭敬的话,让辛夷愈发尴尬,连忙虚手一扶:“不怪,不怪。先起来。不过说到效忠越王之人,奴只听过天枢台?”
男子又一拜,这才起身,低眉躬身,立在辛夷身后,半分不逾矩:“天枢台是,我等亦是。但凡为王者,皆有明暗两部。有薛公总管的天枢台,统暗里的影卫,掌暗杀消息,帮王爷扫清见不得人的障碍。而我等,南斗六星,则是明面上的臣子,领大魏官制,为王爷处理政事教化。明暗相辅,恶善相济,方为王道。”
辛夷噗嗤一声笑了:“好一个方为王道。”
一明一暗,一恶一善。
但凡为王者,有修罗的一面,也有菩萨的一面,有悲悯苍生的一面,也有杀伐无情的一面,有长满虱子肮脏无比的算计,也有礼义仁信丹心如矩的筹谋。
而天枢台,便是见不得光的黑夜,南斗六星,则是人前朝堂上的光明,合之,为王道。
踏此,出王者。
辛夷深吸一口气,对那个深不可测的男人,心绪愈发复杂,果然是最会下棋的人,她输得不算冤。
“罢了,既为王爷忠臣,便不必多礼。”辛夷压下鼻尖的酸涩,竭力露出端庄的笑容,“所以,这位英雄是?”
男子一抱拳,声如洪雷:“在下郭通,为六星之天梁星,掌‘兵’。”
南斗六星,天梁。主延寿,掌兵伐。
而那郭通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八尺长短身材,三十四五年纪,头戴一顶青纱抓角儿头巾,脑后两个白玉圈连珠鬓环,身穿一领单绿罗团花战袍,腰系一条双搭尾龟背银带(注2),不怒而令人畏,无刀而教人寒。
不愧是英雄好汉,掌生杀之将星。
“郭将军有礼。”辛夷微微颔首,目光投向那个生得俏公子样儿的女子,一笑,“闹胡这么久,可消停了?”
女子一摸鼻子,眼看着又要蹦起来,却被郭通一记眼光,唬得立马老实,做了个揖:“在下钱竹西,为六星之天机星,掌‘工’。小娘子我给你说,我可不是怕俺大哥……瞪我啥,就数你眼大?”
泛滥起来的话头又以一声怒喝打住。
原来另一个白白净净的男子瞪了她一眼,接过了话头:“在下韩从鲤,为六星之天枢星,掌‘礼’。”
辛夷笑意愈浓。她算是看出来了,若说窦安是个活宝,那这钱竹西就是活宝的祖宗。
而且还是个偏偏女儿身,却比勾栏巷里的男儿,还让人没办法的混世魔王。
就不知这等顽劣人物,如何能事越王帐下,还能掌工建之权。
工。南斗六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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