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犯了错。最近苦学弈棋,废寝忘食,心情本就烦躁,不留神冲撞了斯瓒哥哥。”郑斯璎无奈地一摊手,“你知道,郑家规矩多咯。上下尊卑,男女嫡庶,条条都是铁戒尺划线。我那冲撞斯瓒哥哥倒没在意,却被府中有心人添油加醋番,就成了我恃才而骄,妇德不端。我只得躲清静来了。”
“苦学弈棋,废寝忘食?”辛夷揶揄地笑了,“真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你莫非还要做个女棋博士,去和棋公子比比高下么?”
郑斯璎眸色一闪,意味深长瞥了辛夷一眼:“倒不是比高下,只是能瞧进他眼里的,怕是唯有副棋了。”
辛夷没觉察出什么异常。在天下棋里,她步步算精妙,在风月局里,她却是黑灯摸瞎火。
要预料到什么,要听出点什么,她实在是太不擅长,也太过迟钝了。
“他是个棋疯子,你就是个棋痴子。谁也说不得谁好话。”辛夷咯咯巧笑,瞳仁里秋水荡涟漪,愈为她水秀的眉眼,添了几分灵巧鲜活。
郑斯璎的眸色渐渐沉了下去,笑意却是如昔:“且莫说玩笑话,女儿家终归要出嫁的。你如今没了长孙的婚约,可还有其他打算?”
辛夷的心头乍然划过个人影,但只是瞬间,就冷了下去。她好似并不在意地摆摆手:“我能有什么打算。这事儿可不是下棋,多练练就求得来的。”
郑斯璎还想说什么,却听得佛堂里老尼姑的木鱼声戛然而止,片刻后就传来庵寮柴门关闭的吱呀声。
佛堂烛影摇曳,菩萨宝相慈悲。最后名尼姑熄灯,整个感业寺都陷入了静谧。
“老尼姑回了。这寺里没醒着的了。”郑斯璎重新泛起亲昵的笑,推了推辛夷,“你不是每日都要在这个时辰去后山么?去罢。我先回去安歇了。”
说着,郑斯璎便拂裙起身,很是知趣的自己回了庵寮,并不多嘴问辛夷半句。
“多谢。”辛夷冲着郑斯璎背影唤了声,又确认了下此刻寺里醒着的就她一人,才独自踏着月光,往寺庙后山去了。
后山夜色深沉,月光掩映黑幢幢的林子,蝈蝈的叫声一声比一声亮,四方悄寂,只听见辛夷绣鞋踏过落叶的窣窣声。
辛夷来到个山头,此处林子到了头,空旷的大石头地,被月光映得敞亮。放眼望去,能看见月光下沉睡的长安城。
辛夷抬眸看了眼明月,敛裙拜倒,双手合十,喃喃道:“愿上苍保佑,小哥哥风波安宁,化险为夷。”
大魏有女子拜月之俗。或是为亲友祈福,或是为自身求安。拜月出堂前,暗魄深笼桂,虚弓未引弦。拜月不胜情,庭前风露清,月临人自老。
辛夷竟是在为辛栢祈福。
因为事关重大,又值风雨之秋,为保周全,辛夷只能在夜深人静后,偷偷来山头拜月。
自从说卢家背后的主谋已经查出,皇帝又来个封锁消息,秘密提审。一切的一切,都让辛夷心神不宁。不是因为风波将起,而是她的直觉越来越浓:和辛栢有关。
辛栢和卢家的关系匪浅,她知道。但更多的,她不敢想,她根本就不敢往最可能的结果想半分。驱使卢家,谋逆大案,她清楚下场是什么。
更重要的是,一个长久以来的迷,一盘藏在辛府的局,很快就要揭开谜底。她曾以为自己千方百计想知道,但临到头才发现,她那么怕那个真相。
辛栢从前再如何对她,到底也没有真下手。再是回不到从前,她也不愿辛栢草席裹尸。无论是真相,还是大明宫的屠刀,她都想让辛栢活下来。
哪怕是蒙着眼的装糊涂,哪怕是最俗气的拜月祈福。
“辛芳辛菱都没了,长孙毓泷尸骨未寒,有太多的人做了这盘棋的祭品。够了,真的够了。”辛夷虔诚地望着明月,哀哀低语,“爱或者恨,孽或者债,都可以,羁绊纠葛至少没有断。老天爷,请你开开眼。你还要多少人死在这盘天下棋里?”
明月千里清辉。不会回答辛夷。
长安入梦,苍天无情,也不会回答辛夷。
然而却有一个低沉的男声接了话头:“老天爷本就没有眼,又哪里论开不开眼。”
辛夷眸色一闪,但只是瞬间,又恢复如常:“这是尼姑庵,不沾红尘事。阁下深夜前来,只怕是哪家影卫罢。”
一阵清风拂过,一个浑身黑衣的男子出现在辛夷背后,他双手抱拳,对女子一揖:“在下卢家影卫:影八。”
辛夷不辨喜怒地一勾唇:“卢寰没了,卢家没了,这卢家的影卫都追随主子,以死尽忠了。哪里还有卢家影卫留下来。”
影八的声音继续没有波动的传来:“影八原本是效忠于卢锦大小姐。大小姐没了后,被差去给卢寰大将军。严格来说,算不得大将军的影卫。所以大将军没了,卢家影卫的自尽规矩没应在我头上。故留下一条命,得大将军嘱托来寻辛夷姑娘,完成大将军最后的命令。”
“原是个两头家奴,留了条命,才被卢寰选中,给我捎什么遗言来?”辛夷缓缓起身,回头直视那影卫。
影八保持着行礼的样子,低下的头颅很是恭敬:“大将军只留下一句:问辛夷姑娘,是否记得当年约定?若还记得,便把这个交给她。若不记得,便把这个随意扔了罢。”
影八从怀中倍加珍惜的拿出个盒子,打开盒盖,里面露出个瓷壶,散发出异样的寒凉鬼气。
骨灰。壶里装的是火烧尸骸后,所留下的骨头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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