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锦拿锦帕捂了捂鼻子,声音冷得像块冰:“你是我爹爹请来教我礼仪的。但尊卑有别,贵贱有分,你的窑姐儿的身份摆在那儿,若是自己不长眼坏了规矩,让你掉脑袋也不过是我卢家踩死了只蝼蚁。”
“哎哟哟,奴自然是晓得。若不是卢寰大人赏口饭吃,奴一介烟花女子,只怕连卢府的门槛也靠近不得十丈……奴秋三娘给卢大姑娘请安——”美妇拖长了声音,盈盈拜倒。一边还拿锦帕捂着唇,窃笑着低低嘀咕,“什么教授礼仪,这皮儿扯得好,不过是教些勾*引男子的伎俩,风月场中的手段,让那辛栢公子心思迷红鸾动……”
秋三娘声音不大,却让卢锦听了个明白,她的脸色骤然阴郁,眸底一划而过的杀意,调动影卫的手势便要落下,忽听得秋三娘的娇声腻得发齁。
“小姑奶奶,今日得卢寰大人吩咐,要教授您如何‘赠物传情’。辛栢公子风度翩翩,士子贵胄,但说白了也就是个男人,这男人心儿都如蜂蝶,送点那樱桃小口抹的胭脂,那纤纤玉手绣的香囊,那青丝如云簪的金钗,准把他勾得迷迷糊糊就丢了魂儿。”
“卢寰”两个字撞入卢锦耳帘,让她兀地眸色暗淡,那调动影卫的手势放佛瞬时倦怠不堪,重重的就耷拉在了案上。
她不敢不遵。她无路可走。
只因为她是卢寰的独女儿,是卢家的嫡小姐,这两座大山重达千斤,压得她筋骨欲断,却还不得不堆出笑靥,死死的撑着。
卢锦不由的大口喘了几口气,好似舒缓那不可堪的沉重,才能维持端庄娴静地把话说下去:“秋三娘,辛四公子曾赞避火珠之奇,本姑娘便送了他避火珠。此宝价值连城,世所罕见……”
“哎哟哟,我的小姑奶奶。这可就是你不懂门道了。”秋三娘一连甩着锦帕,甜腻的脂粉香熏得四下丫鬟都厌恶的捂住鼻子,“这给男人送东西,讲究的是心意。女儿间那又羞又娇的心思,那欲拒还迎的芳心,岂是千金、宝物、奇珍这些可以衡量的?比如说这样——”
秋三娘忽的樱唇半启,在那锦帕上亲了口,帕上留下道鲜红的唇印,瞧得人心里似小猫挠。
“就是这不值一钱的东西,只怕也比千金珍宝更勾人魂。”秋三娘浮起抹淡淡的得意,“论钱财,论地位,奴家可是一万个都比不上卢家的脚趾尖儿。但若论风月,论男女,一万个卢家都比不上我的心思半分。在这方面,奴便是尊,卢小姐可得跟我好好学学。”
女子最后几句话带了浑然天成的傲气。玉臂万人枕,朱唇千人尝,见过朱门公子无数,阅有九品官吏无穷,她们低贱卑微世所不齿,但论男女*情*爱勾人心魂,她们却是纵横风月场的将军,叱咤烟花界的王侯。
卢锦的唇角有些抽搐,调动影卫的手势攥紧了松开,松开了又攥紧,四下的丫鬟小厮也满脸厌恶的死死盯着秋三娘,甚至拂了拂衣袖,生怕沾惹上和她同屋的空气。
“我的小姑奶奶,请罢。传闻卢家大小姐德容言工,女红精妙。绣个鸳啊鸳啊的送给辛栢公子,断然不是甚难事。”秋三娘丝毫没在意满屋的寒气,反而愈发从容的递出针线,“毕竟,卢寰大人吩咐了,在教授礼仪一事上,全凭奴家做主,甚至在卢大小姐不乐意时,奴家有权调动卢寰大人他私属的影卫。”
秋三娘打了个手势,顿时,几道黑影嗖嗖划过,诸人都还没看清一二,房间中就出现了几个浑身黑衣,脸蒙黑布的男子。
他们向着卢锦拜倒,声音却没有半分恭敬:“属下乃是卢寰大人分给秋三娘调遣的影卫。还请姑娘依秋三娘所言,否则也别怪属下以下犯上了。”
卢锦的喉咙动了动,似乎艰难地咽下了鼻尖的酸意,才淡淡地启口:“爹爹是知道的,自从宋郎去后,我再也不刺绣了。”
“卢寰大人当然知道。您说的是这个?”秋三娘妖娆地一笑,取出了个紫檀盒子,瞧得卢锦瞬时色变,几乎要从月牙凳上直接扑过来,“什么时候……你们,你们偷了我的东西?”
“父亲拿女儿的东西,怎么能叫偷呢。还不是卢寰大人怕您由着这东西,不乐意重拾针线么。”秋三娘悠闲地弹出指尖一点胭脂沫子,“烧了。”
卢锦还没反应过来,便有影卫上前来,打开盒子取出了里面东西,那是一匹霞帔。
一匹绣到一半的霞帔。红妆十里,之子于归,女儿亲手绣得凤冠霞帔,祈与郎君白首偕老。但霞不成双,帔只半成,骤然断裂的针脚瞧得人心凉。
良人已不在,无所谓子归。没有轩车来早,绣了霞帔也是枉然。绣工只到一半,芳心也戛然而止,情义也半路埋葬。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卢锦失声道,可不待她起身阻止,影卫便毫不留情的将霞帔投入了墙角的火塘里。
卢锦的瞳孔猛然收缩,四下的丫鬟也瞧得不忍睁眼。因为她们知道,那是自家姑娘视若珍宝的东西。她曾不眠不休,一针一线,细细绣作鸳鸯并蒂莲。时不时抿嘴低笑,想着那宋家郎君提亲之诺,悄悄的就红了脸。
亲手绣得霞帔红,日日相盼夜夜祈,早日嫁作郎君妇。
世人皆传是她将剑刺入了宋少东家胸膛,却不想她是把剑刺入了自己心脏。从此她再不拾针线,将那绣了一半的嫁衣亲手锁在了匣子里。
秋日寒凉生,那火塘烧得旺盛,火苗一卷,眼看着就要将霞帔烧烬。
卢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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