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罢。好好的七夕花会,还是订亲之喜。若真闹出什么,倒是我卢氏莽撞了。今日且给长孙面子。告辞。”卢锦意味深长地看了诸女一眼,就毫无迟疑地拂袖而去。
可临到楼门口,卢锦又蓦地停了脚步,沿途诸女的议论不断撞进她耳里,好似她才是把柄被别人握住,只得落荒而逃的狼狈角色。而身为卢家唯一嫡小姐的她,还从来没有这般半路被人威胁走。
见卢锦的脸色愈发阴沉可怖,长孙毓汝堆起勉强的笑意,上前试探道:“卢姐姐这是怎么了?”
卢锦余光瞥见长孙毓汝隐隐松了口气,各府诸女满脸“看了场好戏”的窃笑,四下花会繁盛的景致刺得她眼痛,一向沉稳的她竟觉得心头火往脑门冲,让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尔等给我记好了。天下权共一石,李皇独占八斗,卢占一斗,天下贵共分一斗。”(注1)
一言出,满堂惊。
李皇身为天子,九州的至尊,却才占了八斗。此乃大逆。剩下的两斗中,卢家独自占了半,其余的被大魏千百权贵共分。这是大狂。
卢锦的话等于是摆到明面上了说:卢家虽臣,却位及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天授天子统治的九州,都不是他李氏一人的天下。
就算本质上五姓七望早就架空了皇帝,但天子还是天子,臣子还是臣子。表面工夫可是从没怠慢过。所以这般的话说出来,如同将鲜花面子撕破,露出真实又丑陋的里子来。
诸女俱变了脸色。连话甫一出口,卢锦自己就立马后悔了。然而余光瞥见诸人的震骇,她觉得今日在紫云楼憋的气顿时好受多了。
丢下句“谁敢把方才之言说出去,便是与卢家为死敌”,卢锦就扬长而去。
五姓七望见打头的走了,也只得愤愤不平地阴脸离去。紫云楼集结的府军得了卢锦命令,也开始井然有序地撤退。
仿佛是眨眼间的事,五姓七望就不了了之,紫云楼的喧嚣渐渐平息。
诸女就算糊涂也知道风波化解,不由长长松了口气。辛夷却是心底愈些发沉。
卢锦这猝然收手的态度,再次印证了她的直觉。
沦涟冰彩动,荡漾瑞光铺。迥夜星同贯,清秋岸不枯。这首《赋得水怀珠》是咏珠之作。也就是说,但凡是珠子的宝物上题这首诗,都合情合理。
然而让卢锦忌惮,与宋家有关,又见不得光,唯有那颗稀世珍宝,避火珠。
辛夷禁不住内心猛跳,避火珠之事的知情人,除了卢锦、卢寰和辛栢,其余只怕都死了。但很有可能宋家少东家临死前,凭兄妹间的羁绊,让宋金燕得知了真相,成为第四个知情者。
卢锦不怕世人知道她屠宋夺珠,怕的是世人知道,那颗珠子被送给了辛栢。
然而,整盘棋双方最大的漏洞,就是辛夷,这第五个知情者。
辛夷独自想得出神,耳畔已传来长孙毓汝忙碌的娇喝:“来人,赶快把紫云楼收拾下!张三,迅速回长孙府将此事禀报爹爹,请爹爹做主!李四,派我长孙影卫严密监视卢家,若卢家有报复之举,立马禀告!王麻子,疏散园外围观百姓,莫让走样了的流言传出去!”
惊魂未定的诸人立马忙做一团。受惊了的各府贵女也早就无心花会,纷纷找了借口告辞。
辛夷压下心底的暗流,此事必然会惊动皇帝和大理寺。在上面的意思下来前,她一个五品庶女,隔岸观火才是上上策。
辛夷恢复了面容的平静,她瞧见高宛岫像失魂般杵在场边,便走过去柔声道:“高小姐,事了了。你可有伤着?”
高宛岫恍惚地咧咧嘴。仿佛是用尽一生绽放后迅速枯萎的春樱,她脸色苍白,身子虚弱得微微蜷缩:“我惹大祸了是么?”
辛夷拍拍她的手,安慰地浅笑:“说实话,依你的性子,出头倒是不奇怪。但后来和五姓七望闹翻,确实是冲动了。”
“岂止是冲动!简直是疯了!”长孙毓汝插话进来,看高宛岫的眼神满是冰凉的怨恨,“你平日虽性子冲,但分寸利害也知。为何今日和五姓七望闹到这个地步!你是中了臆症不成?你要害死高家随你,却又是由什么怨,要拖累我长孙!”
高宛岫咬紧嘴唇,低头不语。附庸家族说得好听,本质就是以全族之力,为某一姓的奴仆。
主仆荣辱与***仆高氏犯错,主子长孙铁定也逃不掉干系。长孙毓汝的反应并不奇怪。
“长孙姐姐息怒。”高宛岫蓦地敛裙跪下了,膝盖触地的刹那,她的身躯不稳的晃了下。
辛夷瞧得心里微酸,忙打圆场道:“长孙姐姐,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必然惊动宫里,就不是我们可以掌控的了。不过,宛岫不过是导火线,只怕卢家见到如此的花会,如此的棋公子,心里已有了几分计较。”
长孙毓汝眉心一蹙。辛夷的话中话她不是不明白,她是怪长孙花会办得过于盛大,还借棋公子献艺的事,打了五姓七望的脸面。
“我何尝不明白。筹备花会时,族中也有异议。觉得低调为上,总是妥当些。”长孙毓汝的语调忽地泅起抹哀凉,“然而我就是不愿意,亏欠他半丁点。哪怕只是个宣布订亲的花会,适逢七夕,双庆之喜,我都想为他办得盛大鲜妍。爹爹思索三日三夜后,也最终决定:那就干脆办热闹些。为他的病冲冲喜。五姓七望出了王文鸾的事后,余波未平,应该不会有精力管到个闺中花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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