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没有回话,他抬眸直视柳禛,瞳仁比夜色还漆黑,一股天生上位者的威严从中散发出来,仿佛任何人在他面前都只能臣服和跪拜。
这不是大魏的棋公子。而是只存在于暗夜中的对弈者。
柳禛叹了口气,敛衫,屈膝,跪拜叩首:“公子息怒,禛冒死献言:棋局之中,唯有利益,无关风月。公子身边可有千娇百媚,莺莺燕燕,但绝不可以有真心之人。这点,公子当比在下更清楚。”
江离看着柳禛伏地的脊背,没有叫他起来。他的眸底有千万种复杂汹涌,仿佛是看向了柳禛,又好似看向了某处虚空。
那儿有佳人颜如玉,有一诺重千金,然而前仆后继跳进了染缸,白变黑,黑变白,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终究是多情者累,有心者殇。
良久,江离才眸色闪了闪,浑身的威凛瞬间收敛,又变为了那风姿清峭的棋公子。
“伏龙先生请起。”江离虚扶一把,眉间有缕倦怠,“我自然是记得清楚。可是……”
“公子!”柳禛蓦地打断江离的话,有些焦急的重重叩首,“站得愈高的人愈孤独。茕茕方封侯,伶仃才拜相。公子不可再糊涂了!棋局之中,有无数双眼睛盯紧了公子,公子只要有半步错棋,就是致命死局!”
江离忽地咧嘴笑了,只是那笑虽是笑,却比哭更哀:“原来,这就是场糊涂么。先生起来再回话罢。”
江离俯下身,亲手去扶柳禛:“先生放心。我心里自有安排。无论是黑是白,是错是对,棋局再诡谲,九州再纷纭,都在我的掌控中。”
这句有些霸道的话被江离清淡的说了出来,要是旁人定被笑狂妄,可放在江离身上,伏龙先生可是半点没怀疑。
“如此,在下就放心了。”柳禛捋着胡须,欣慰的笑着。
竹林中晚风飒飒,吹动千竹翻浪,漫天银汉在叶尖流转如荧惑提灯,谁也没注意到这荒竹林中的一幕,却又仿佛有很多双眼睛盯住了这里。
唯有那处夜色中的玉堂阁,窗下扶桑摇曳,花影扶疏。扶桑谢后,便是木兰重绽。
大魏古训:凡为人子之礼,冬温而夏凊,昏定而晨省。晚间服侍就寝这条,因老太太常琢磨棋到子夜便被舍了,但早上省视问安却被辛府严谨恪守。除有特殊情况,全府辛氏族人都要在辰时向老太太问安。
然而这日,卯时,天蒙蒙亮,青石板上的凉气还未消散。慈兰堂就响起了拜谒的禀报声。
老太太辛周氏刚醒,正在蕉叶服侍下梳洗,听得传报说“六姑娘辛夷给老太太问安”时,她有些诧异的挑眉:“这么早就来了?罢了,这六丫头难得勤脚儿问安一次,也是稀奇事。让她进来。”
有人应了,旋即竹板布帘被撩起,辛夷低头趋步而入,至堂中盈盈一福:“孙女给祖母问晨安。祖母昨晚睡得可好?”
辛周氏笑了笑,她摆摆手让蕉叶退下:“六丫头有什么事就直说。不然凭你那闲散心性儿,也愿不得大清早的就舍了你的被窝儿。”
“祖母惯会打趣孙女。”辛夷掩唇一笑,如同温驯乖巧的后辈,她很有眼力劲儿的上前去,接替蕉叶为老太太挽发梳髻,“祖母,孙女确有事要向祖母请教。”
辛周氏一时没有说话,她静静看着铜镜中辛夷为自己梳头,后者将发股集结,盘旋如螺,置于头顶,乃是个单螺髻,然后别上了一只檀木莲花双股钗。
辛周氏不动声色的蹙蹙眉:“怎么梳这个头?怪像道士的。”
“道士孙女不知道,不过却只大魏佛教盛行,蔚为国风。”辛夷放下白角梳,温柔言笑,“孙女见祖母平日也抄佛经,怎么还扯到道家这个佛教冤家上去了。”
辛周氏眸色闪了闪,大有深意的笑了:“六丫头从来不问鬼神,如今倒和祖母论起佛道来了?罢了,老身虽算不上三宝信徒,但平日为了解棋,也常常拜访各地佛寺。想来也能解得了六丫头心中疑问,可是?”
“祖母果然神机妙算。”辛夷用了说书人的口气,俏皮的点点头,“孙女今日偶阅佛经,见那僧侣各个头顶戒疤,三到十二个不一,疤痕不好看瞧着也疼,真是怪趣得紧。”
辛周氏佯怒的怪了声:“口无遮拦,什么叫怪趣。那是信徒受戒时,为显皈依心诚才烙上的。你这丫头,真是大大不敬佛祖。优婆塞戒者为九个,沙弥为三个。十二个是最高的菩萨戒(注1),这可不是想烙多少就能的。要日日修佛,诚心供奉,且德高望重,在佛门中造诣深厚的人,才有资格戒十二菩萨戒。”
辛夷心中微动,压低了声音:“那岂不是得道高僧才得十二个?”
“基本上如此。修佛数十年悟道,十二菩萨戒,花开见佛。换言之,除去那云游四方的僧侣,但凡寺庙中修行的比丘,熬得菩萨戒者,多为长老主持方丈了。”辛周氏娓娓道来。
“修行数十年,那岂不是菩萨戒配的都是白胡子老头了?”辛夷说得小女儿俏皮的口气,然而指尖却是暗暗攥紧了锦帕。
因为她清晰的记得,那与辛菱私会的和尚,头顶便是十二戒疤。
菩萨戒。这是她唯一的线索。然而疑点是,那和尚三十上下,面容年轻清俊,绝不是白胡子老头之类。
“臭丫头,又在不敬佛祖了。你那嘴儿,真是和你人一般净惹事。”辛周氏无奈的摇摇头,然而解释却是不慢,“自然也有例外。比如我们长安城中,就
喜欢紫卿请大家收藏:(m.iuu123.com),爱优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