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德米特里讲了不少。”许笑琳叫人来点了杯咖啡,点完对裴芮说,“我觉得我们用不着采访那个大尉,就把德米特里提供的这些信息整理一下,刻在那种小铜牌上,放在玻璃展柜里也挺好的。”
裴芮弯着手指,在录音笔上拨弄,音量调得很小,只够她一人侧耳听。过了一会,她抬起头来问许笑琳:
“为什么战后国家总要筹建战争博物馆?”
许笑琳愣住了,手里的一杯咖啡悬在半空:
“为了让人铭记历史?”
裴芮不置可否。
“战争博物馆存在的意义是反战。”
她详细解释说,“用大量的图像、文字和影音触动观众,所有博物馆传达思想的主要途径无非就是这些。而战争博物馆最需要的是故事,要么是悲伤的,要么是震撼的,甚至是令人作呕的故事,让观众流泪、震惊、哪怕厌恶都行。”
只有负面情绪,才更容易引起共鸣。
“刚才德米特里说的那些,你认为足够感人么?”她问。
许笑琳发出一个很轻的“啊”,困惑的神情从脸上消失了,抿了一口咖啡说:“一点也不感人,只是……很有趣。”
“最好别把战争背景下的故事写得太有趣。”裴芮笑了笑,“那枚奖章是首要展品,现在我们掌握的信息明显不够用,还得添加一些更丰满的细节。能采访到那个拿领奖章的大尉最好,要是不行……”
许笑琳按了按她搁在扶手上的胳臂。
“别担心,芮芮姐,我向我们主编打听过,阿尔法部队中级军官的名单已经在逐步解密中了。可能展厅还没完全建成,我们就有机会找到那个大尉。”
她双唇嗡动,讲得特别快,前一句刚结束,马上补充道,“就算名单不能完全解密,保密级别也会降低。……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叶夫谢的案子么?”
叶夫谢——裴芮还记得这个名字属于尹伊格的父亲,那个身陷囹圄的军火商。
“我有印象。”她回忆着说,“判了死刑,对吧。”
“过一阵子就要行刑了。这次的大范围解密,一定程度上是因为叶夫谢的儿子,也就是你认识的那个尹伊格当了兵。”
这一回,许笑琳放缓了速度,以往像子弹般飞快崩弹出口腔的音节,被感慨和不解拖累,期期艾艾,摇摇晃晃,几经犹疑才从喉间滑出来。
“几家莫斯科的平面媒体怀疑他协助父亲,向恐怖组织贩卖军火。当年文章刊出来,民众反响很大,强烈要求军队人事信息公开透明化,不能成为罪犯的庇护所。”
裴芮听完前因后果,耸肩道:“我能理解。”
许笑琳惊讶于她的缺乏反应。
“其实我觉得没什么道理……你看这些文章,从头到尾都是凭空揣测,拿不出一点实质性的证据。”
她说着说着,发声的频率忽而加快了,“我也见过尹伊格,我觉得他人挺好的,就是看起来有点懒,可能不太适合当兵……”
“有没有证据都一样。”裴芮随口说,“在民主国家,民意通常比律法更有效力。民意代表了多数人民的诉求,却最容易受到影响和操控——这件事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注意到许笑琳的眼神,她停了话,很快又问:“你在给报社供稿是么?……固定的一家报社?”
“嗯,目前是《莫斯科时报》。”
许笑琳忙不迭颔首,下巴颏朝后缩着,语气谨慎起来,“您……您作为业内前辈,有没有什么建议给我?……”
“我建议你辞职做个自由撰稿人。”裴芮说。
“每一家媒体都有自己的立场。但故事不一样。实际发生的事件本身没有立场,叙述的方式,角度,甚至语态也能决定它的立场。”
裴芮告诉她,“就像发音本身是无意义的,被我们赋予了含义,这就成了语言。比如我们将桌子定义为桌子,而不是肠子。”
她的声音比平常女人要硬一点,更有实感和锐度:
“作为一个记者,你最应该确保的,是不把桌子描述成肠子。”
随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许笑琳捧着咖啡杯,没再出声。
于是裴芮抽出联系列表来,在季马的名字旁边打了个勾,住笔想了想,又改成一个问号。
短短五段电话号码,让一张a4纸显得过分空阔。她按顺序往下看,第二个名字是安德留沙。
回了酒店,她拿到一份刚刚送达的摄影展邀请函,还没来得及拆,便接到顾北柯的电话。
“我到莫斯科了,芮芮……姐。”他用的是一个新号码,“我想见你,我们一起吃个饭吧,就在你酒店楼下行么?”
裴芮抿了抿嘴角,避而不答:“按照伊格说的,你前天就该到。”
“我不想见他,把行程推迟了几天。……为什么你还要和他见面?”顾北柯不大高兴,“我是你弟弟,你得照顾我的情绪。”
“你是我弟弟,所以你不该管我的私事。”
裴芮对他说,不想听他再委屈地控诉什么,适时换了话题,“对了,北柯,再寄一份邀请函给我。”
顾北柯还是不大高兴。
“你要请尹伊格跟你一起?我不答应,我很讨厌他——”
“不,不是他。”裴芮耸起眉弓,有些不耐,但被她压下来,“是一个小姑娘,很喜欢你的作品。”
“哦,是粉丝么。有个喜欢我的人在你身边,会不会让你也喜欢上我……”顾北柯又说了些什么,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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