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兼茶艺师若相惜像一片安静的茶叶,香气正弥漫在她的上方,她的眼睛会说话,眼神变得很忧郁,有水,有雾,清澈,婉约,悲悯。那时候,凤凰三点头,随即茶叶在沸水中翻滚,是曼妙女子在跳舞,痛苦与挣扎都是心甘情愿的,终于安安稳稳地躺在杯底了。而茶的清香依然在向上漂浮着,向四周蔓延开来。
若相惜与茶都想守着自己的世界,然而身逢乱世,这只能是独想情愿,痴心妄想。离开了这间茶室,离开了这幢茶楼,外面的世界充满着刀光剑影,到处都飘荡着浓郁的血腥味。
日军特高课长樱子,中佐影佐,还有宪兵队长小野是这越风茶楼里的常客。他们来的时候稍有不同,樱子与影佐喜欢穿和服,而小野则习惯于穿军装,一身戎装看上去似乎更显威风凛凛。
若相惜总是一袭青花瓷旗袍,柔软的真丝让人感觉到清波在荡漾,又分明有一种质感,使人时时担心那青花瓷会突然碎裂,落在地上成为碎片,发出清脆的声响。她乌黑的长发像流水一样垂垂而下,如果没有这黑发,她越来越白的皮肤,就要消失在白雪世界或月光梦幻里了。
有时候,樱子与影佐会在茶楼里面下棋,兴之所至,樱子还会跳起东洋舞来,影佐会盘腿坐在那里打节拍,每逢这种时候,他嘴唇上的一小撮黑胡子也会变成一只墨黑色的苍蝇,兴奋地展翅轻微颤动起来。可是今天是个例外,他们在追捕一名地下党老海,樱子发了狠话,谁放跑了老海谁就凌迟腰斩,提着脑袋来见她。小野两腮鼓得像青蛙,就算是一只鸟都休想飞出城去。
日军宪兵像钱塘江大潮一样涌来,很快就将越风茶楼围得水泄不通。就为了像一根红头火柴一样的老海,兴师动众,大街小巷中蚂蚁一样的人们惊慌失措地四散逃命,这年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保住项上人头才是明智之举。
茶楼成了汪洋大海中的一只船。
那是1942年的春天,正值人间四月天,临江的茶楼周边,杨柳随风摆动,洁白的柳絮自由纷飞,雪花一样在低空盘旋,并不落下。柳絮营造的白色恐怖之中,刺刀闪闪发亮,一群日兵荷枪实弹,在茶楼外面并排站着,对茶楼的主人,他们表现出了足够的尊重。
小野与樱子带着少量的宪兵进了茶楼,这次樱子穿的也是军装,还挎着东洋刀,英姿飒爽。他们将茶楼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角角落落都透底搜了,始终没有老海的影子。奇了怪了,来无影去无踪,神龙见首不见尾,莫非他会遁的,生出翅膀从空中飞了?
老海是从地下走的,茶楼中有暗道,老街上有出口,直通埠头。埠头上有小船,上了船就飞鸟入林,鱼儿入海了。也不是说茶楼中机关重重,暗道的设置其实也非常简单,但要发现它几乎是不可能的。没有人知道暗道的机关就在若相惜泡茶的茶桌下面,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万物静观,有时候静方能制动。
若相惜始终在顾自表演茶道,音乐如泉,如风。天籁之音,如泣如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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