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能封闭自己,让自己没有情绪,把自己变得麻木。
麻木是一座城墙,把他保护在城里,让他不必时时经受绝望带来的痛苦,让他能在一bō_bō痛苦袭来的时候,不被淹没,还能继续活下去。
韦昌知道,窑厂里的老伙计们,也正在变得麻木。
越来越多人变得麻木。
他还能想象,窑厂之外,大齐皇朝的各州各县,无数像他一样受苦受难,而又得不到公正保不住尊严,无力反抗悲惨现实的人,也在变得麻木。
最终,这个天下的人,都会麻木。
到了那时,这个皇朝这个民族,纵然有万里疆土无数子民,也会是死气沉沉,不堪一击,让人发笑。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不知道窑厂外的天地是怎么了。
也许,天空中出现了一条巨大的恶龙,它制造的阴云笼罩大地,把天下变成了这副模样。韦昌只能这样想。在他心中,唯有龙才有这种能力。
他的脑子浑浑噩噩。
当他的身体失去力量,一下子摔倒在地,被石头磕得脸上鲜血横流时,他脑海中仍是一片混沌,感受不到疼痛。就好像脸不是他的,血也不是他的。
他只是睁着浑浊的双眼,看着亘古未变的清冷夜空发愣。
他被从窑厂赶了出来。
他的二徒弟把他的手艺都学去了,他失去了往日作用,而他的二徒弟年轻气盛,明显能比他干更多活,所以刘二把他赶了出来。
离开窑厂的时候,他看到二徒弟吃上了梦寐以求的羊肉。
对方脏兮兮的一双黑手,抱着那块刚从锅里捞出来的惨白羊肉,吃得满嘴是油,可即便被烫得双手起了泡,对方仍死死抓着羊肉不放,还用狼一般的目光环顾四周,防备有人抢他的肉,警告别人不要想抢他的肉。
如果是之前,韦昌会被二徒弟给气得吐血,但现在不会。
这就是麻木的好处。
但是,再大的麻木,也不可能让他完全忽略现实。失去了窑厂的生计,他往后该怎么活?妻儿老小该怎么活?
白发苍苍的父母,会在饿得皮包骨头的时候,死在铺着干草的榻上,妻子会偷偷割下自己腿上的肉,煮熟了递给孩子们吃,只求后者能活下去。
而最后,女儿会流落窑子,儿子会成为人贩子手里的奴仆。
他不想去想,但不能不想。
他越想越是痛苦。
于是他开始后悔。
后悔早些时候没有奋起反抗。
后悔在他还有拼搏力气的时候,没有去抢窑厂的粮食留给妻儿老小,自己亡命天涯。
此时后悔显得太晚了,他已经被窑厂榨干了最后一丝力气;此时后悔是没有用的,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他曾用命换钱,临了人财两空。
他曾用麻木保护自己,临了悲愤难以自抑。
这就是他的命运。
这就是他的一生。
饱受压迫的命运,没有尊严的一生。
......
“人生的路是一条独木桥,越往后走越是如此,没有回头的机会,更不可能重新来过,到了真正后悔的时候,早已无力改变什么。
“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此。”
“但如果上天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你愿意重拾热血,冒着随时可能尸首分离的危险,为掀翻压迫在头顶的大山而战吗?”
忽然听到这些话的时候,韦昌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是自己心里发出的声音。
但当完整的话听完,他陡然清醒,心头掠过一阵从未有过的强烈悸动,几乎使他的心脏从嗓子眼跳出来。
他的心脏没有跳起,但他的身体跳了起来。
于是他看到了一个人。一个沐浴着清辉,衣袂飘飞,如鬼如仙的人。对方背负双手,就站在他面前不远处的一块大石上,抬头望月。
韦昌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那种风华他无法描述,只觉得如九天一般高渺。
所以一瞬间,他就肯定对方有改变自己命运的能力。
他沙哑着嗓音,不无颤抖地问:“阁下......真能给我这样一个机会?阁下要进攻窑厂?那里面有不少修行者,听说......东家还是元神境的高手!”
一品楼三当家方墨渊转头看向韦昌,平静道:“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
韦昌深一口气,他明明已经饿得累得连走路都会摔倒,可此时此刻,他竟然奇异的感觉到,自己干枯的身体中生出了一股力量。
一股二十年没再出现过的力量。
他咬牙道:“韦某愿意!只要能掀翻窑厂,出一口恶气,只要能抢到东家的粮食,留给家里的妻儿老小,韦某就算人头搬家也没有二话!”
方墨渊却摇了摇头,神情肃穆:“那不是出一口恶气,那是在找回尊严;那也不是抢东家的粮食,是拿回本该属于你的粮食。
“如果说你要抢些什么,那也只有一样东西——被夺走的公平!”
韦昌心神巨震。
尊严,多么遥远的东西,他几乎都忘了,自己曾经拥有过它。
公平,那是什么,这世上真有这种东西?穷人平民也能拥有公平?
他感觉自己身体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被唤醒,有什么火种开始燃烧,这让他有种置身梦境的错觉,不敢置信的问:“我真能得到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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