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娶你的时候,衣裳难道都是没洗的?”范子清把妻子扶起来,自己坐在了小马扎上,让她赶紧去厨房。
“怪里怪气,今儿的太阳是从哪边出来的?”
妻子看似嗔怪的瞅了范子清一眼,实则很是开心的去了厨房。
眼下儿子还在私塾,等到她的饭做好,儿子差不多也该回来了,到时候一家人正好一起吃饭。
这段时间以来范子清总是很忙,一家人已经很久没有在一起吃饭了。
......
夜间,范子清独自坐在院中,拧着一壶酒,对着半轮残月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将一双儿女送去睡觉的妻子,搬了个小马扎来到范子清身旁坐下,把头靠在她的腿上,幸福地问道:“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这段时间不是很忙吗?”
“县尊大人给了半天假。”
“是体察你这段时间的辛劳?”
“不是。”
“那是什么?”
“三日后,我就要离开中牟县了。”
“离开?去哪里?”
“战场前沿。”
妻子猛然坐起身,惊恐的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范子清:
“你要上战场?你要从军征战?你被抓壮丁了?你不是说县衙的人,不会被强行送上战场吗?!”
范子清似是早就料到妻子会是如此反应,所以并没有明显的表情变化:“不是被强征入伍,是我自愿的。”
“自愿?”
妻子怔了怔,随即便开始不要命的挥舞手臂拍打范子清,仿佛撒泼一样,“自愿......你就自愿抛弃我,自愿不要女儿了?你的良心都被狗叼走了吗?!”
范子清没动
等到妻子拍打的累了,他握住对方冰凉的手,正色道:“我必须去。”
“为什么必须去?朝廷无道,官府黑暗,权贵鱼肉乡里,富人压榨平民,节度使只知道横征暴敛,百姓民不聊生......
“这样的世道,你充什么英雄好汉,我们能活着就很不容易了,一家人呆在一起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去?”
妻子泪流满面。
范子清神色黯然:“朝廷无道,官府黑暗,节度使横征暴敛......的确都是事实。可就因为这些事实,我们就不要家国了?”
妻子哽咽道:“我知道你志向远大,一直想要匡扶社稷,纵然屡试不第,被迫做了个捕快,也没动摇过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心思,可你得看清现实啊!”
范子清默然不语。
妻子再度尝试劝阻:“你是修行者,可那么多元神境、王极境,都死在了战场上,你一个御气境,纵然是到了战场上,又能有什么用?”
范子清仍是不语。
良久,妻子抹干了眼泪,眼神如剑的盯着范子清:“给我一个理由。一个你抛妻弃子,不顾双亲,也要去沙场,为这个肮脏皇朝拼命的理由!”
范子清没有说话。
......
三日后,范子清先是拜别双亲,而后回到家,拧上行礼,挎上腰刀,走出了家门。
死死咬住嘴唇的妻子,左手拉着女儿右手拉着儿子,身形单薄的站在门前泪如泉涌,默默望着范子清走出巷子。
在巷子口回过身,最后看了一眼遥远、孱弱、矮小的妻儿,心如刀绞的范子清,咬着牙扭过了头,汇入大街上身着甲胄的队伍。
这一天,是深秋,木槿叶子片片凋落,天地间冷冷清清。
......
范子清带着中牟县的修行者队伍,出了城,一路向北。
他们的目的地,是万胜城。
秋风萧瑟,一望无际的田野上,不见半个庄稼汉,寂寂的林子里,黄叶打着旋儿飘落,连着天边的官道上,倒是有数不清的行人。
这些行人组成了一股慌乱的洪流,脚下尘土飞扬。
那是北面来的,逃避战火兵灾的百姓,有人拖家带口,有人背着巨大的包袱,有人推着板车,有人抱着婴孩,有人三五成群,有人形单影只,有人两手空空。
相同的是,每个人的眼中,都写满了恐慌。
在这股庞大的,看不到尽头的洪流面前,范子清跟他身后数百人的队伍,就显得无比渺小。
但他们仍在义无反顾的逆流而行。
纵然如大海中的孤舟般,也不曾转身回头。
那些看到他们这支鲜衣怒甲、队列还算齐整的队伍的逃难百姓,相继放缓了脚步,原本惊慌的面容稍稍镇静,紊乱失措的步伐渐渐平稳。
百姓们看着这支坚定逆行,面向北方朝着北胡大军走去的队伍,眼中慢慢有了神采。
那是寄予厚望的信任。
也是奢求、幻想。
目光触碰到一张张满是灰尘、污渍的脸上,那一双双或许期许或敬佩或不解或担心的眼睛,范子清很清楚,去了万胜城,他们接下来要面对什么。
但他一定要去。
县令说,给我一个理由。
妻子说,给我一个理由。
一个不要安稳宁愿以身犯险,一个抛妻弃子也要浴血杀敌的理由。
一个在并不公平并不美好,乃至是混乱黑暗的世道里,甘愿沙场拼命的理由。
范子清告诉他们说,没什么特别的理由。
只是因为,我是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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