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番话问得直接、无礼、犯忌讳。
唐兴却没有发怒。
他端起酒杯送到嘴边,平静道:“习得文武艺,货于帝王家,自古皆然。”
这话是没错。
但在陈安之看来,书生士子卖给帝王家的应该只是文武艺,而不是包括心肝脾肺肾、道德良知在内的整个人!
正所谓卖艺不卖身。
陈安之正要把这个道理说给唐兴听,可看对方自顾自饮酒,根本就不看他的模样,分明是没打算跟他多探讨这个问题。显然在人生道路的定义上,唐兴已经坚定无比,油盐不进。
陈安之不肯死心,换了个思路,咬牙道:“既然你跟宁哥儿是朋友,也知道我跟宁哥儿是挚友,若是这回你果真诬陷陈氏谋反,对我严刑拷打让我生死两难,你就不担心宁哥儿不会放过你?宁哥儿的智慧与手段如何,你心里应该有数!”
唐兴夹菜的筷子停在了半空。
他的面色微微黯然。
他道:“所以唐某也不希望,跟你真闹到鱼死网破的局面。”
顿了顿,他的口吻变得重了几分,“但唐兴身为陛下臣子,自当以君父之令唯命是从,又岂能因为顾惜自身而畏首畏尾、裹足不前?”
陈安之张嘴无言。
这一刻,他意识到,他跟唐兴两人,一个世家公子,一个寒门士子,在人生观价值观上有着根本差异。
......
回到陈氏本家府宅,得知陈询就在家中,陈安之连忙赶了过去。
听罢陈安之火急火燎的转述,端坐在案桌后的陈询,并没有剧烈的情绪波动与神色变化,只是抚着花白胡须沉吟。
陈询的这个反应出乎陈安之的预料,他本以为陈氏陡然面对如此艰难的处境与选择,对方会忧心如焚,却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镇定,好像早有预料一般。
陈安之精神一震,失声道:“父亲,难道您早就知道这件事?”
陈询示意陈安之坐下来,等到对方跪坐安稳了,他才喟叹一声,不无忧愁的道:“大势临面滚滚如洪水,没有谁能独善其身。强者或许还有反奋击挣扎之力,弱者就只能身不由己、随波逐流了。”
陈安之听出陈询是在说陈氏是弱者,立即不服气的辩驳:“陈氏是数百年的世家大族,怎么能说是弱者?”
陈询摇摇头,悲凉道:“强弱是相对而言的。在开朝之初,陈氏或许不弱,但现在寒门实力今非昔比,跟皇权一比,陈氏就只是弱不经风的存在,面对皇权,陈氏已经没有抵抗之力。”
听陈询这话的意思,好像是在表示,陈氏已经决定屈从皇权,陈安之顿时大急:“父亲,我们也有姻亲盟友,推事院若是果真要对付我们,章家、史家绝对不会坐视!”
陈询瞥了他一眼,“我们是有章家、史家为臂助,但你别忘了,我们也有徐氏这样的对头敌人。章家、史家跟我们的家势处境差不多,你认为我们能跟徐明朗抗衡?”
陈安之再也说不出话来。
去年年末,徐明朗想要集合所有门第之力,对付刚刚有反扑之势的赵氏等将门,彼时徐明朗还亲自到过府上,跟陈氏冰释前嫌,而后陈询就叮嘱过陈安之,少跟赵宁、魏无羡来往,好歹敷衍一下徐明朗。
在那回的风波中,陈氏从徐明朗那里得到了不少好处,陈安之也因此升了官品,但陈氏只拿好处不办事,虽然没有给徐明朗添堵但也没有帮助对方,那回的事情结束后,徐明朗对陈氏的态度,就比之前更加恶劣。
仅仅是面对徐明朗跟徐氏等门第,陈氏就已经是力有不逮,如今若是再被皇帝忌恨,哪里还能有安生日子过?只怕反手就会被皇帝拿来杀鸡儆猴。
唐兴之前已经说得很清楚,在皇帝眼中,大齐的世家太多,有必要消减一些。
念及于此,陈安之握紧拳头,不甘而悲愤道:“陛下如此逼迫陈氏,打压世家,就不怕我们群起而攻之?陛下就不怕重蹈隋炀帝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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