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位于龙血森林的桑木屋,桑尼来过不止一次。
在儿时的记忆中,他不止一次跟着母亲来到这儿。每每至此,母亲都不再是那个头戴镰纹宝冠的女王,而是成了会亲手洗衣造饭的妈妈。与之一起的,还有他的父亲,北城领主肯尼·道尔顿。
父亲在他的印象中,是个一年只会出现一次的男人。就是在这间桑木屋,母亲指着那个高大魁伟,身穿银甲,腰挂佩剑,却面带温暖笑意的男人告诉他:“瞧,你不是一直问吗?这就是你的父亲,肯尼·道尔顿,但记住,这是个秘密,只能我们三人知道,直到.....”
直到父亲死去,他也没亲口叫过一声父亲。
也是在这儿,他知道了自己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只比自己大六个月。那家伙总爱欺负人,好比骗他去捞河里的螃蟹,结果那只巨钳蟹差点夹断他的手指,又或是,拿竹棍去捅一种全是眼的石块,等长大之后他才知道,那东西叫马蜂窝。但哥哥也会带他爬上树,采摘野桑葚,或是拿箭给他射兔子。哥哥的箭术似乎永远那么好,想射哪儿就射哪儿,所以哥哥射来的兔子,总是活蹦乱跳的。
那样的相聚很短暂,也很快乐。父亲一早就去林子里狩猎,用那把桑尼举都举不起动的长弓,等回来时,总会带回一堆野味,有野鸭、麋鹿、穿山甲、甚至野猪和全身长满铜板的老虎。而在那之后,母亲总会把那些东西变成餐桌上的美味,他们会在这间屋子里饱餐一顿,然后听父亲给他说关于第一大陆的故事,说他和母亲年轻时的故事,说一切有意思的故事。而这时呢,母亲会在屋外的水池洗盘子,然后看着他俩咯咯发笑,再然后,父亲会跟着笑,他也会。
虽然这样的相聚一年只有一次,并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减少,但他还是无比期待。
可当他再见到这座桑木屋时,周围站满了铁林军卫兵,以及身着灰色袍子的医师,他们举着火把,脸色肃穆,甚至都忘记了聊天。
随即,他将苏拉甩在了身后,大步冲向屋子,心脏仿佛要撞断肋骨。
看见母亲时,老阿曼医师正端着杯子给她灌药,她像个吃奶的婴儿般急切地吸允稠白的药剂。“母亲!”他嘶吼着扑向母亲,跪倒在床边,慌乱地在床上摸索她的手,“您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到底.....这到底怎么了啊?!”
或许是刺激的缘故,又或许是儿子的声音,米拉立时将吞进喉咙的咬全都吐了出来,并发出剧烈的咳嗽。老医师转过身,拍着她的背。“大人,您可回来了,女王她一直在等您,只怕您再晚些,女王她就.....”
“母亲她到底怎么了?”桑尼摇着头问。
“她.....”
“出去.....”米拉发出一声呓语。她卧病在床,形容枯槁,皮肤苍白粘稠,似乎很快就要不久于人世。但几个心跳间,她还是努力睁开双眼,颤抖着下颚,看着儿子。
蜡烛的火苗在跳跃,屋里充满疾病的味道,这股气息混合着病人的尿汗和药剂的气味,令人作呕。
桑尼听见母亲发出一声低吟,那双刚刚睁开的眼似乎就要闭上。他久久凝视她,那双熟悉的眼仿佛弄不懂他是谁,或是怀疑他要干什么。而就在不久前,母亲还好好的。
“你......”
“您到底怎么了?”不等母亲说完,他便哭着问,“我离开前,您还好好的,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桑尼,让妈妈看看你.....”一阵冷风吹过她杂乱的银发,她努力让自己微笑,可失败了。“纳穆神保佑,你终于回来了,我以为.....我等不到了呢.....我真怕.....”
“您乱说什么?不会,绝对不会!”他的话中充满希望和渴盼,要说出真相实在困难。“抱歉,我不该离开亚述,不该离开您.....霍恩他.....”
“好孩子,妈妈知道.....”米拉虚弱点点头,声音像干枯的糙木摩擦,“还好.....终于把你盼回来了.....”她又闭上了眼。“受伤了没?找到你们想要的答案了吗?”
“找到了。”
“好,你们都是好孩子.....”
“到底是谁让您变成这样?”桑尼问母亲。他俯下身,轻柔地吻她的手背。肌肤还很温暖,苍白透明的皮肤下,青色的脉络盘根错节,一如远方的江河,但乌努恩河依旧奔流不息,似乎永远都不会停止流淌,可母亲手掌里的河流却做不到这样,不久便将干枯殆尽。“告诉我,还有办法吗?我不想您这样,我已经失去了父亲,不想再失去您.....”
“没人救得了.....今后,你得靠自己.....还有你的兄弟.....你同父异母的兄弟.....”
“我会牢记。”桑尼耷拉下头,“可我不想失去您,不想,不想.....”他不断重复这个词,但这个词却随风而去。
良久之后,蜡烛闪烁,终归熄灭。月光从窄窗间的缝隙流泻而进,在母亲脸上留下斑驳的银色花斑。他听见她吃力地呼吸所发出的轻弱低语,听着永无止境的啼啭鸟鸣,院子里飘来医师们微弱的细声交谈,伤感而又无奈。
“肯尼.....”母亲突然抓住他的手,但桑尼的泪水已经流干。
“您好些了吗?”他轻声问。
“痛.....没有药.....就会痛.....但喝了那东西.....我可能就见不你了.....我得保持清醒.....等你回来.....然后告诉你.....”米拉喃喃地说,嘴唇几乎不能移动,“好孩子,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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