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元翰眉头微皱,他看宣惠的目光便有些犀利起来。
宣惠被他这么一看,心下就有些忐忑,只得硬着头皮开口说道:“当时长姐、成颐姐姐、县主,我们几个都在。我跟二姐说了你被外祖父打得下不了床,二姐也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似是……似是毫不关心的样子……”
薛元翰低垂了眼睑,漠然地说道:“她一个弱女子,在这样内无帮手、外无援助的情况下,你还怎么让她来分心操心我?本就是我自己无用,不能像裴九那样,自己谋得婚事。祖父一顿打便困住了我,说把我送回京城,我一毫也反抗不了。”
说着说着,他有些激动起来,抬起脚发泄似地将地上的小石头狠狠地踢进了池塘。“对于成颐公主的事情,我很抱歉,因和靖与我,而连累了她。别人都觉得和靖错了,谋算堂姐妹,心狠手辣,诸般说辞,无一不有。对于成颐来说,她自然是错了。可对于她自己而言,想尽办法自救,总比坐以待毙好。”
宣惠有些无奈,道:“表哥,你是不是有些太护短了……二姐她为了躲避和亲,陷害成颐姐姐……”
薛元翰突然暴怒,吼道:“那你要她怎么办?宫里有人能帮她吗?有良心的人心里叹息两句,其他人都不过是不关己事高高挂起!你还想让她怎么样?让她孤独一人和亲去,成全这帮从来不关心她的人的太平盛世么!”
宣惠沉默了,人人都没有错,错的不过是这个世间。
在元和帝看来,牺牲一个女儿,成全边境的安稳,是再划算不过的事情。话往深里讲,百姓的太平日子,边境将士的性命,与一个公主的婚姻相比,孰轻孰重,对于皇帝而言,不是一个很难抉择的事情。
薛元翰平缓了一下情绪,对宣惠道:“妹妹莫生气,我也只是心里愤懑,无处发泄。还望妹妹恕罪。”说罢,向宣惠施了一礼。
宣惠沉默地回礼之后,薛元翰便道:“妹妹好自珍重。姑母在宫中生活不易,妹妹多陪陪她。伯府之事也请妹妹、姑母多多照看。还有出云庵那里,还要麻烦妹妹时常派人去探望。我三年后便回,妹妹多保重!”说完,他拱了拱手,撑着伞头也不回地去了。
宣惠把画轴抱在怀里,一路走着,心里咀嚼着薛元翰方才的话。
平日里的薛元翰,说话的时候嘴角都带着笑。可方才的他,面色要么冷峻,要么漠然,仿佛变了一个人。说出来的话,带着几分邪气。
宣惠猛然醒悟过来,这个表哥却是与后世史书里的薛首辅多了几分相似之处。
史书上的薛元翰在京城陷落、昌邑伯府覆灭之后,只身逃出京城。与世祖晾梁瓒会合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一直在梁瓒身边出谋划策。加上他颇通算理,为人机变,梁瓒复国的钱粮半数是靠他经营谋划而来。
只是史书对他的判语却有一项不甚好,那便是他行事以达目的为先,并不介意使用何种手段。虽不至于伤天害理,却有几分邪气,难入道学先生、谦谦君子的法眼。
前世的薛元翰也没有如愿与和靖结成连理,少年时代的隐忍和那种无力的痛苦,想必也是他后来变成这样的原因吧!
贤妃听了宣惠带回来的消息,十分伤感,叹道:“薛家就他一个指望,他若能悬梁刺股三年,也是好事。只是这孩子心里怕是极苦的吧……你外祖父一向主意大,等闲不会听别人的。阿元走的又是科举,自然是跟个书香门第结亲最好。现在和靖又出了这样的事情,你外祖父一句德行有亏,就堵死了路,连你外祖母、舅母也不会同意的。”
她抚着画卷上盛开的牡丹,一阵心酸:“只盼这两个孩子这几年能想明白,求不得,就放下才好……”
*
天气越来越冷,后宫平静得就像被冻住了一样。转眼间,第一场雪就飘飘洒洒地落了下来。
就在这一天,从皇宫后门驶出一辆小小的马车,上面坐着和靖和皇后新给她挑选的两个宫女。
撩开车帘,望着渐行渐远的金瓦红墙,两个宫女脸上充满了怅惘与不甘的表情。和靖没有理会她们,只是紧紧地抱着一个小包袱,里面藏着那幅冰雪海棠。这是她仅剩的唯一的希望了。
第一场雪还未化尽,第二场雪又扯絮般地下了起来。这一下,就到了新年。
虽然这是宣惠第一次在这里过年,可规矩习俗却与后周朝没什么两样。同样的祭祀、朝觐、宴饮,热闹而无趣,足足折腾了十来日,才因太后病倒而停了下来。
这一日,宣惠去慈宁宫给太后请过安,就到了旁边的凤阳阁,和端敏一起收拾要给和靖送去的东西。
“每次给二姐捎信过去,她也只说一切都好,寥寥数语,看不出来情绪。”宣惠闷闷地说道。
端敏一边盯着宫女把东西分类放进包袱,一边说道:“我也有些担心,可寻常也没有人能去那边,咱们想要找个人来问也没有。只能多多地送东西过去,吃穿不缺了,也就不会太难熬了。”
话刚说完,李静媛就撩帘子进来了。
端敏责怪道:“外面的奴才怎么如此没有规矩,县主进来了,也不通传一声?”
李静媛笑道:“是我不让她们说的,指望着偷听两句你们姐妹的悄悄话,却都在说和靖。”
端敏给她在炕上让了块地方坐,问道:“昨晚太后可睡得安稳?这几日都是长公主在侍疾,我们这些做小辈的也真是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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