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陈年酒
七点一刻,程梨准时出三进院西厢房。
出了院儿,木门刚阖,程梨就从一堆排排坐的车中准确地挑出她那辆濒临报废的吉普。
工作日去故宫西三所,程梨通常是骑自行车穿前门进宫,出远门自然两轮换四轮。
院外的长巷很窄,可这条道她太熟,油门一踹,车子便灵活地穿于巷中甩尾消失。
堵了一环又一环,出城后已然变了天。
长达一百多公里的735国道上,空降下大片静谧的白。
程梨蹙眉,预报这玩意儿可真tm准,雪下成这样叫多云?!
前面的车龟速挪动,路况又不允许超车,程梨性子急,手机一震,她干脆将车拐进一家加油站,靠边停了下来。
来电的是她的师父,在故宫文保科技部木器组摸了几十年“国宝”的魏长生。
程梨接起来,语调尽量柔和:“师父。”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却不是来自魏长生,而是她的师姐陈墨那口标准的京片儿:“我。国乒表演赛,我鼓捣了几张票,去不?”
程梨夹着手机开门下车,走向加油站自营的超市:“刚出京,冰天雪地国道难,今天可能回不去。”
这厮随便张嘴说点什么都挺溜,陈墨啧了声:“下周末,时间长到够你跟龟……够你学乌龟爬回来。”
她半道吞了个词回去,程梨准确地意会到那个词是——“龟孙子”。
程梨扯了下唇,当没听到。
她视野之内,有个穿军大衣的大爷嘴里叼根烟,一只手微曲围拢住烟身,另一只手拿着打火机点烟,可摁了几下都不见有火光扑出来。
离得越来越近,程梨听见这人嘴上蹦出句国骂,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口袋,摸到四四方方的火柴盒,同时回复陈墨:“再说吧,真够呛能去,美院周末有展览。”
程梨挂了电话,两指夹着火柴盒,中指一推,取了一根蓝梗的火柴出来。
她指一动,“嚓”一声,一簇柔软孱弱的火苗便随着加油站入口的风轻晃而出。
近在程梨咫尺之距的大爷见势一低头,程梨手往前一递,点着了他叼着的这根烟。
这番举手之劳,程梨换来了一句“谢谢”。
她没客套,点了下头收下对方的感激,然后拔腿继续往前走。
刚走了没几步,手机又在掌心一震。
程梨看到通知栏里来自魏长生实则来自陈墨的一条信息: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从小混迹四九城的陈墨通常是这种行事作风。
她父母都在外事关口,带她游历过的地方不少,也养的她胆儿肥。
过去师父魏长生就曾经打趣说,可能是她们在宫里的工作地点离慈宁宫和寿康宫这些历史上住过太后比较多的地儿近,导致陈墨这丫说话有时候跟下懿旨似的。
程梨从进木器组就跟陈墨关系不错。除了同事和师姐妹这层牵扯之外,另外一个原因是程梨是陈墨的堂妹陈宜光的铁儿。
陈墨虽然行事自我,但也有偶像,这偶像就是陈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进监狱的陈宜光。这监狱倒不是陈宜光自己进去蹲,而是她考了个狱警进去看别人蹲,选了这么个和家里人为她规划的人生八竿子打不着的职业。陈墨觉得她相比陈宜光来说实在是听家里话的好孩子,进故宫当“木工”虽然不如父母意,但好歹还是在京城根儿,没像陈宜光一样死活要飞出去往监狱那个笼子里钻。但陈墨也自此高看这个平时接触不多的堂妹,连带高看堂妹的朋友程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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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墨已经不止一次在程梨面前提到国乒。
年初她俩随魏长生去西北参加木工艺博览会,旅途太长,去的路上程梨看了段有关国乒的视频。
陈墨就坐在她身旁,跟着她瞄了几眼。随后陈墨挨个点评了下近几年成了网红的各男运动员的腿、腰和眼睛,并自此得出程梨喜欢乒乓球这个结论。
程梨从没向陈墨解释,她看得哪里是球,她看得是人,一个故人。
可陈墨不是陈宜光,有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当事人都巴不得埋进八宝山的事儿,打死程梨她都不可能对外人透露半个字。
那些陈年酿出的烈酒,她顶多等到将来临近老年痴呆了自己饮一口回味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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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市跟被扫荡过一样,程梨在空荡无物的货架上逡巡一圈,最终空手而回。
再上路程梨开得更慢了些,三小时的路程走了近四个半小时,程梨才看到她此行的目的地——焰城区消防支队。
这里离北京不算远,可像是被时光遗忘了一般,一砖一瓦构造出的建筑群满是上个世纪的古旧观感。
将车停放在消防支队院外,程梨拿着她扔在后座的牛皮纸袋下车。
雪继续扑簌倾落。
近处程梨下脚的地方,雪已经积厚,她踩下去,有清脆的咔嗤声传来。
在门岗值班的江河是个新兵,进队时间不长,但很记人。
程梨来得次数虽然不多,但江河对她姓甚名谁找谁通通记得清楚。
程梨把羽绒服上的帽子掀起兜住脑袋,刚进消防支队的大门,江河就从他不足十平方米的值班室内推门出来。
“程队出外勤了”,江河告诉程梨,“你要是早来一个多小时,还能和他打上照面”。
程梨眉下意识地一拧,问他:“中午有回来的希望吗?”
江河微挑肩:“难说,这要看能不能早一点把要跳楼的哥们劝下来,这可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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