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役也,德国之横逆无道,人人共见。虽然,中国外交官,固有不得辞其咎者。夫始而无所倚赖于人,则亦已耳,既有倚赖,则固不得不酬之。能一切不酬,则亦已矣,既酬甲酬乙,则丙亦宜有以酬之。三国还辽,而惟德向隅,安有不激其愤而速其变者?不特此也,中俄密约中声明将胶州湾借与俄人,是俄人所得权利,不徒在东三省,而直侵入山东也。方今列国竞争,优胜劣败之时,他国能无妒之?是德国所以出此横逆无道之举者,亦中国有以逼之使然也。岁十月,曹州教案起,德教士被害者二人。德人闻报,即日以兵船闯进胶州湾,拔华帜,树德帜,总兵章高元掳焉。警报达总署,与德使开议,德使海靖惟威吓恐喝,所有哀乞婉商者,一切拒绝。欲乞援他国,无一仗义责言为我讼直者。迁延至两月有余,乃将所要挟六事,忍气吞声,一一允许,即将胶澳附近方百里之地,租与德国九十九年,山东全省铁路矿务归德国承办等事是也。
胶事方了,旋有一重大之波澜起焉。初,李鸿章之定马关条约也,约以三年内若能清还,则一概免息,而前者所纳之息,亦以还我,又可省威海卫戍兵四年之费,共节省得银二千三百二十五万两。至是三年之期限将满,政府欲了此公案,议续借款于外国。二十三年十一月,俄人议承借此项,而求在北方诸省设铁路及罢斥总税务司赫德二事。英人闻之,立与对抗,亦欲承借此项,利息较轻,而所要求者:一、监督中国财政;二、自缅甸通铁路于扬子江畔;三、扬子江一带,不许让与他国;四、开大连湾为通商口岸;五、推广内地商务;六、各通商口岸皆免厘金。时总理衙门欲诺之,俄法两国,忽大反对,谓:若借英国款,是破列国均势之局也。日以强暴之言胁总署,总署之人,不胜其苦。正月,乃回绝各国,一概不借。而与日本商议,欲延期二十年摊还,冀稍纾此急难,不意日本竟不允许。当此之时,山穷水尽,进退无路,乃以赫德之周旋,借汇丰银行、德华银行款一千六百万磅,吃亏甚重,仅了此局。
胶州湾本为中俄密约圈内之地,今德国忽攫诸其怀而夺之,俄人之愤愤,既已甚矣,又遇有英、德阻俄借款一事,俄人暴怒益烈。于是光绪二十四年正二月间,俄国索旅顺、大连湾之事起。李鸿章为亲订密约之人,欲辨无可辨,欲诿无可诿,卒乃与俄使巴布罗福新结一约。将旅顺口、大连湾两处及邻近相连之海面租与俄国,以二十五年为期,并准俄人筑铁路从营口、鸭绿江中间接至滨海方便之处。
俄人既据旅顺、大连。英国借口于均势之局,遂索威海卫。时日本之赔款方清,戍兵方退,英人援俄例借租此港,二十五年为期,其条约一依旅顺、大连故事。时李鸿章与英使反复辨难,英使斥之曰:“君但诉诸俄使,勿诉诸我!俄使干休,我立干休。”李无词以对焉,狼狈之情,可悯可叹。所承其半点哀怜者,惟约他日中国若重兴海军,可借威海卫泊船之一事而已。
至是,而中国割地之举,殆如司空见惯浑闲事矣。当俄、法与英为借款事冲突也,法人借俄之力要求广州湾,将以在南方为海军根据地。其时英国方迫我政府,开西江一带通商口岸,将以垄断利权。法人见事急,乃效德国故智,竟闯入广州湾,而后议借租之,以九十九年为期,中国无拒之之力,遂允所请。英国又援均势之说,请租借九龙以相抵制,其期亦九十九年。定议画押之前一日,李鸿章与英使窦纳乐抗论激烈,李曰:“虽租九龙,不得筑炮台于其山上。”英使愤然拍案曰:“无多言。我国之请此地,为贵国让广州湾于法,以危我香港也。若公能废广州湾之约,则我之议亦立刻撤回。”鸿章吞声饮泪而已,时光绪二十四年四月十七日也。
至五月间,尚有英俄激急之一事起,即芦汉铁路与牛庄铁路事件是也。初盛宣怀承办芦汉铁路,于二十三年三月,与比利时某公司订定借款,约以本年西正月交第一次。及德占胶州后,该公司忽渝前盟,谓非改约,则款无所出。盛宣怀与李鸿章、张之洞等,商另与结约。而新结之约,不过以比利时公司为傀儡,而实权全在华俄银行之手。华俄银行者,实不啻俄国政府银行也。以此约之故,而黄河以北之地,将尽入俄国主权之内,而俄人西伯利亚之铁路,将以彼得堡为起点,以汉口为终点矣。英人大妒之,乃提议山海关至牛庄之铁路,归英国承办,将以横断俄国之项路。俄公使到总署,大争拒之。英俄两国,几于开战,间不容发,而皆以中国政府为磨心,万种难题,集于外交官数人之身。其时皇上方亲裁大政,百废俱举,深恨李鸿章以联俄误国,乃以七月二十四日诏鸿章,毋庸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行走。于时,外交之风浪暂息,而李鸿章任外交官之生涯亦终矣。
西人之论曰:“李鸿章大手段之外交家也”,或曰:“李鸿章小狡狯之外交家也。”夫手段狡狯,非外交家之恶德。各国并立,生存竞争,惟利是视。故西哲常言:个人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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