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子女有时候看不下去就会帮外婆说几句,每次都会把外公惹得大动干戈,轻则鸡毛掸子把人全都赶出门,重则骑着大单车离家出走,县城就这么大的地方,非得惊动所有的人出去找,当面认错好说歹说才能把他劝回来。
外公中风的那年,变得更加暴躁,请的几个护工他都不满意,几个子女都在外地,做的多的还是外婆,忙里忙外一个星期就瘦了十斤,风一吹就要倒下了。白天不能休息,到了夜晚也要随时被外公叫醒,死老太婆,我要喝水,我要吃药,要尿壶。
外婆小小的个子,搀扶着体重几乎是她的两倍的外公,就这么熬了半年,终于扛不住,撒手就走了。她走的突然,连多余的话也没有留一句。
外婆走的那天,天气很热,尸体放在殡仪馆,子孙们在守灵,本来安排了大孙女在家看着外公,到了凌晨两点,她推着轮椅,把外公带来了。
是外公坚持一定要来的,他独自一个人,隔着冷藏的棺材,跟外婆说了一夜的话,我偷偷靠近,支离破碎地听到他断断续续哽咽的声音:死老太婆,你就这么说不得,你睁开眼睛,不要睡了……死老太婆……死老太婆……
送走了外婆,外公变得很沉默,他躺在床上,茫然地望着天花板,一点反应都没有,就算大声呼喊,也不会把眼睛从天花板上挪到你的脸上,给他喂稀饭,汁水就这样从嘴角慢慢流下来,在床上大便也不说,短短一周,瘦了一大圈。
头七的时候,他从轮椅上滑下来,挪着身子把柜子一个一个打开,终于找到被子女收起来的外婆的遗像,那天正好是元宵,他把黑白照片摆好,用纸巾擦拭一遍,右手还能动,小心盛了三个汤圆,正正地放在照片前:死老太婆,你不是爱吃这个吗……不知道你那里有没有……想吃就托个梦给我……死老太婆,我现在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在后来的十年里,外婆的遗像就这么摆在家里最显眼的位置,逢年过节都会放上一碗汤圆,三个,芝麻陷的。外公慢慢学着拄着拐杖走路,一步一步地,走得很艰难,他还是不肯跟子女多说话,只有几年前家里多了曾孙,才能见到他露出一点点笑容。
两年前,他还是离开了,就在外婆离开的那一天,各家都在团聚过着新年的时候,他抱着外婆的遗像,就这样离开了。
那一幅画面,直到今日都时常会在我脑海中浮现,窗外是绚烂的烟火,屋内是两张安详的脸,静静的,让人不忍心打扰。
就像电影中的那样,结束前,两位老人相拥着,在黑暗中互相给对方力量。
“doyoutiracles?”
“yeodo.”
“iloveyou.”
“iloveyou.”
在动物的世界,黑天鹅是忠贞爱情的象征,若是夫妻中的一方遭遇不测,另一只终身都不再找其他的伴侣,形单影只郁郁寡欢直至终老。
很多时候,我们离不开一个人,其实是不能适应没有这个人参与的生活,那是经年累月积累的习惯,存在时觉得平凡,可一旦失去后,绵长的思念和无法愈合的疼痛,就像是鱼离开了水,人没有了氧气。
我的外公从来就没有叫过外婆的名字,就在我整理他的遗物时,看到一张还没来得及泛黄的信纸,上面写着:文英。
只有两个字,还有一个冒号,冒号的第二个点涂得很深很大,我轻轻一碰,纸就穿了……
爱情中,总有一个人会先走,轻则分手,重则永别,如果一定要论个先后,s小姐,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你希望自己是先走的那一个?还是留下来的那一个?
d先生。”
看完这一封信的心情和我写完上一封信的心情一样,一样地沉重,我盘着腿对着窗外那一轮明月,不知道国内的那些人正在做什么,父亲、丁叙、还有……我不辞而别的徐赟。
那天我就这么来势汹汹地站在丁叙面前,跟他说了那些话,他会有什么反应?
他依然给我回信,是因为他愿意跟s小姐在虚拟的空间交流,却不愿意进一步了解现实中的苏文幸?还是说……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中一闪而过,不……
不可能不可能!我阻止了自己继续去猜测的念头,说服自己,突如其来的告白,d先生应该会像我一样,需要时间冷静,像我一样,在一切都没有成定局之前,保持原样。而我一定是因为最近太累了,所以才会萌生如此荒谬的猜测,我应该学着耐心等待,是我的终有一天会来。
我的电话响了,这是我新买的电话卡,吃完饭回到家才换的,按理说除了我哥没有人会知道我的新号码,连周文瑞都不知道,但是它就这么响了,来电显示,还是一个纽约的号码。
我带着浓浓的鼻音,说了声“hello”,电话那头只有重重的呼吸声,我清了清嗓子,提高嗓门又问了句“hello”……
“是我。”
除了挂断,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也许……还有关机。
如果一切都在合理中,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徐赟已经到了纽约。
哥哥结婚,他会来,是没错,可能还是哥哥的伴郎。
可是我好像,已经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面对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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