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光愣了愣,气氛一下子有点凝滞起来,佟卿卿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拧过了头。
倒是顾承光愣过之后淡淡地笑了笑,全不在意的样子,反而将两只手抄在兜里,望着眼前陌生的环境,只有那棵古槐还恍然如昨,已不知道矗立了多少年,反正顾承光小时候,它就在那儿了,春天的时候,开出整串整串的雪白槐花,但夏天会有很多一种叫“吊死鬼”的虫子,常常在树下走过,猝不及防的,吊死鬼就掉到你的衬衣里面。
有一段时期,顾承光有一个很招人厌的爱好,就是将吊死鬼捉起来放进玻璃瓶子里,偷偷带到学校里去,放在女生的桌兜里。女孩子爱干净,又天生胆小,有时候往桌兜里掏东西,一掏就掏出只吊死鬼,胆小的吓得脸色煞白,尖叫一声,胆大的,恼怒地将吊死鬼往顾承光身上一扔,俏脸一板,“顾承光你讨厌!”
那会儿同班的,大多都是一个大院的,终于有人将状告到他姥爷面前,姥爷气得吹胡子瞪眼的,粗着嗓门吼,“顾承光那个小兔崽子呢?”其实完全是做样子给别人看。
古槐旁边就是个那个如今改造成超市的小篮球场,篮球场是真的很破了,半边的水泥地面凹陷了一个坑,根本无法打全场,篮板上的漆也被侵蚀得厉害,斑驳脱落,但还是经常有军人在打篮球,穿着军绿色的军裤,裤腿都扎在军靴里,大冬天也只穿短t,露出古铜色手臂,漂亮的肌肉线条起伏,看得顾承光羡慕得不得了。
那时候还是少年,尽管高,却瘦,而且皮肤天生白皙,怎么晒都晒不黑。每天早晨慌慌忙忙起来赶着上学,校服是白衬衫加西裤,领带是一概不系的,通常团成一团塞在裤兜里或桌兜里,只有在纪委检查仪容整洁时,才扯出皱巴巴的领带,不耐烦地在戴着红袖章的纪律委员面前一挥。
早饭通常是不吃的,将姥姥的唠叨丢在脑后,跨上单车急吼吼地出门。佟卿卿总是已经早早地等在外面,看见他皱皱眉头,说:“你下次能不能早点?”说完一脚蹬了单车踏板,飞快地骑远了,风鼓起他身上的白色衬衫,晨光在树叶缝隙洒落,在他头发上、衬衫上闪闪烁烁。
结果还是迟到,王七桶已经虎着脸教训孙子似的教训那些迟到的倒霉蛋。王七桶大约是外号,他是军人出身,受伤退下来,部队照顾他,安排了工作,学校那帮无法无天的小兔崽子都怕他。迟到次数多了,顾承光和佟卿卿习得一身翻墙的好本事,但也不是次次成功,王七桶后来学精了,专等在围墙下,一抓一个准,说:“我就猜到准是你顾承光和佟卿卿俩小兔崽子。”
佟卿卿几乎都是被顾承光连累,“你下次再这么磨蹭,就自己回家好了”“顾承光你再迟到,别想我以后会等你”这样的话也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但每次,他依旧会早早地等在院外或者教学楼下面,跨着单车,上半身懒懒地趴在车龙头上,百无聊赖的样子,看见匆匆赶来的顾承光,好看的眉头皱起来,或者狠狠瞪他一眼。
顾承光总会找出各种各样奇葩的理由,或者干脆嬉皮笑脸地勾住他的脖子,将身体的分量全压在他身上,嘴上嚷着:“好累好累……”顺便糊他一身臭汗。
他皱着眉头将人推开,嫌弃道:“你很重,还很臭。”
顾承光愣一下,跳起来,说:“我要告诉姥姥去。”
这回轮到佟卿卿愣住了,他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句话,于是顾承光得意洋洋地笑起来,那样灿烂的,那样猖獗的。
顾承光有些恍惚,心底里生出一丝惆怅,他确实离开太久了,“你有回学校看看吗?”
佟卿卿已经平复了心情,平静地说:“嗯,很多老师都不在了,王七桶还在,身体看起来还不错,还有精力教训不安分的学生……”顿了顿,他说,“他还记得你。”
顾承光有点意外,但很快笑起来,他那时候在王七桶眼里,大约是重点关注对象,好事儿坏事儿净出风头。
佟卿卿郁郁地吐出一口气,说:“下午有个韩国的客户要过来,我先回去了。”
顾承光点点头,与他分别,看他走出一段路,才转身朝姥姥家走去,没走出多远,手机响了,他拿出来一看,居然是佟卿卿,还以为他忘了说什么事,接起来听。电话那头有片刻的安静,而后,佟卿卿的声音自听筒里传来,他说:“顾承光,对不起。”
顾承光的脚步顿住,佟卿卿说:“我不是故意说那样的话的,我只是……”他像是不知道怎样组织自己的语言,重复了好几个“只是”,却没有说出下面的话。
顾承光转过身,远远的,看见佟卿卿站在路中央,脚下是堆积的金黄银杏,手机贴着脸,直直地望着这边,因为距离远,并不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是初冬明媚的阳光下,他的靛蓝毛衣却有一种忧伤的味道。
顾承光吐出一口气,微笑起来,温和道,“我知道。”
那边安静了好一会儿,佟卿卿的声音才再次传来,涩涩的,在初冬的天气里分外清晰,他说:“顾承光,你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顾承光一愣,抬眼望去,佟卿卿已经挂了电话,将手机放进兜里,顺便将手也抄进裤兜里,转身走了。这一回,他没有再回头。
下午顾承光接到一个消息,叶家老爷子进了医院。叶老爷子自多年前中风之后,早就不理事,基本不再出现在公众眼前,但对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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