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宜一听是醇亲王府,心想倒巧得很,顺嘴夸赞:“您儿子真有出息,世道再坏,饿不着厨子,是个好营生。”给他把包袱卷好了往外推人,“您快走吧,回头下雨,走骡崴了蹄子就完了。”
马皮匠歪歪斜斜往灯市口去了,她夹上伞直奔醇亲王府。王府庄严,还和上回一样,看着有些敬畏。到了阿斯门上找门房,门房没换人,也算脸熟,手一指,“又来了你!”
定宜笑说:“您受累,我找马连营,他爹托我给他送把伞。”
门房哦了声,“马厨子吃席去了,没在。”
她不大明白,“他不就是厨子吗,怎么还吃席呀?他都下馆子了,府里活儿谁干呐?”
“汇宾楼上了新菜色,你当白吃啊?偷师呢!吃完了把手艺带回来,揣在肚子里,哪天主子点了,现做了呈上去,那是他们厨子的差事。”门房和她废话半天,站在门槛里勾了勾手,“把伞搁这儿,他回来了我交给他。王府门前不许闲杂人等逗留,回去吧,走。”
这就是宅门的规矩,侯门深似海,那么大片园子,几重的过厅,几进的院落,你要想见个人,比登天还难。
定宜有些失望,她干什么一向很明白,可到了醇王府,总有种撞大运的感觉。想见一见王爷啊,能赶上是运气,赶不上是命,伤嗟一下就完了。至于见了王爷说什么呢,没想好,无非拍个马再奉承两句。王爷性子好,点个头,把她往哪个犄角旮旯一填塞,她就能随行上长白山了。倒不是说非得蹭着,自己不能去,主要还是怕。这几年北方不太平,有响马,逮住了过客就搜身抢银子。她一个姑娘家,没依没傍的,万一遇上事儿,哭都找不着坟头。
怏怏转过身,此处不是久留的地儿,刚想迈出屋檐,大雨点子就掉下来了,噼里啪啦往下砸,本来扬灰的路面,立刻泛起一股泥味儿来。真糟糕,她这才想起来,给人送伞,自己连个斗笠都没带,这下子扔在这儿了,门房上又撵人,真弄得进退不得。
王府门前,哪有让人避雨的道理。马还在海子边的柳树底下牵着呢,她横了条心打算冲出去,上马一通狂奔,家总能回的的。
夏季的雷雨,发作起来瘆人,天转眼黑得锅底似的,简直伸手不见五指。这下子可完了,往哪儿走啊?她急得团团转,不敢迈出去,怕一道焦雷把她劈成炭,身后门房又催促,“赶紧的吧,撞见掌事的我又得挨说。”
下着大雨把人往外轰,这也太没人情味儿了。可是没办法,醇亲王府和贤亲王府本质上没有区别,都不是什么乐善之家,撇开王爷本人不说,底下听差的全这个德性。她叹了口气,打算遮住脑袋往外走,这时候台阶那头上来个人,撑着伞,不急不忙的,雨打湿了袍子的下摆,像薄薄的瓷胎上了浓重的釉,有种烟雨过后的旷远。
想是王府的人吧,总不能也是来避雨的。她脚下略顿了顿,看那人伞后的脸。他把伞熄了,紫金发冠红组缨1,四周围虽昏暗,他的眉眼却在檐下灯光里愈发显得清晰鲜明。
日理万机的人,弦儿绷得紧。他抬眼看她,应该还记得她,语气很熟稔,“来了?”
定宜有点局促,呐呐地应个是。回过神来,忙给他打个千儿,“王爷您吉祥。”
他抬了抬手,“起来吧,这回又是什么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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