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夫子今天亲自登门,与其说是送药,倒不如说是为了游说武大郎报官,将那有辱人伦纲常的女子绳之于法。孔夫子曾说过,万恶淫为首,身为儒家卫道者的岑夫子自然是极力拥护的,而如今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居然发生了通奸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他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理。
梵羽倒是没有在潘金莲这件事上纠结,不过他有心搭上岑夫子这根线,因而从一开始便在心里面斟酌着对答之策,此时听了岑夫子的话,叹气道:“家丑不可外扬,倒是让夫子见笑了,不过小人的确有一件事需要劳烦夫子,还望夫子成全。”
岑夫子以为梵羽下定了决心要报官,抚须颔首,露出了一丝“孺子可教也”的赞许,道:“大郎尽管说来!”
梵羽沉吟片刻,道:“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经此一事,小人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从此决心向学,还望夫子能收留。”
岑夫子听了,思维一时有些拗不过弯来,最后带着诧异的神情,疑惑道:“你要入学?”
梵羽恭敬答道:“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子曰‘有教无类’,夫子乃是至善至仁之人,该不会拒绝小人一片趋善向学之心吧?”
岑夫子动容,今天的武大郎真的令他刮目相看,虽然对方的身高、相貌依旧没什么改变,但可以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些灵动洒脱的东西,并且对方一扫之前那种低三下气的老实巴交形象,说起话来引经据典出口成章,好像脱胎换骨似的,颇有魏晋fēng_liú的气度,这令岑夫子十分的欣赏。
不过,欣赏归欣赏,岑夫子还无法做到“有教无类”,毕竟武大郎在阳谷县已经成为了懦弱无能的负面典型,倘若自己做他的授业恩师,岂不是连坐自己也要成无聊之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岑夫子惜名如命,自然不可能做那砸自己招牌之事。
“大郎如此向学,老夫甚感欣慰。子曰‘有教无类’不假,但《左传》亦有言‘力能则进,否则退,量力而行。’大郎如今已过而立之年,根基全无,想要从头开始,谈何容易?”岑夫子如实说道。
梵羽向岑夫子执礼,做不敢苟同状,道:“夫子此言差矣,试问天下事有难易乎?为之,则难者亦易矣;不为,则易者亦难矣。人之为学有难易乎?学之,则难者亦易矣;不学,则易者亦难矣……小人诚心向学,还望夫子教我!”
岑夫子听了,惊得张大了嘴巴,梵羽的话可谓是石破天惊,求学之道在于“为”或者“不为”,此种说法他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起,与当下世人所谓的“资质颖钝”、“闻道先后”等求学论调格格不入。
照梵羽所说,倘若一个心智不全或根骨不佳之人有心向学,难道“为”之还能成为治世大儒不成?这太荒谬了,与现世社会的主流思想相悖,作为一个固执的老学究,岑夫子自然是不认可的,倘若说出这话之人同为文士,他定然要出言呵斥与对方辩论一番的。但说出此话的人却是武大郎,这在岑夫子看来就有另外一层意思了。
武大郎是什么人?大字不识一个,甚至连自己姓名都不会写任人欺凌的白丁,他说出的这番话,无非是愤世嫉俗,为自己的身份地位鸣不平,属于“妄言”,岑夫子自然不会与他一般见识。
当下岑夫子捋着花白的胡须盯着武大郎看了良久,自己“惜名”不假,但绝非“吝名”,昔日在朝堂上宁折不弯,没想到老来归乡却畏首畏尾,反倒不及年轻时候洒脱,真是越老越不中用了。
“既然大郎有心,老夫收你这一个弟子又何妨?大郎且安心在家养伤,待你身体康复之后,再来县学里行拜师礼。至于在求学的道路上能走多远,就看你的造化了。”岑夫子略带欣慰的说道,不管怎样,教人向学总是一件美事。
梵羽缓缓吐出一口气,在这人生地不熟的阳谷县终于找到了一个靠山,并且他从武大郎的记忆中推断,岑夫子这个老学究恐怕能量不小,说不定藉此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宋时重农抑商,想要改变命运唯有步入仕途,而自唐朝以来,科举和武举成为步入仕途的两条途径。但侠以武犯禁,舞刀弄枪之人向来因为朝廷的忌惮而遭受打压,古来莫不如是。
北宋建国之初,宋太祖杯酒释兵权,定下了重文抑武的格调,武人备受冷落,即便是战功卓著如名将狄青,也因为手握兵权而被欧阳修、文彦博等文臣忌惮,最终抑郁而死,因此在北宋武举行不通,科举便成了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
梵羽熟知这段历史,再加上知道岑夫子是那种因循守旧的老顽固,因而便投其所好,故意装作一副文绉绉的样子,成功给这位老夫子留下了一副好学上进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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