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拘谨地坐在陵洵下手,连喝茶都有点不自在,一张黑疤脸竟透着些羞臊的红晕。
“风爷,我们也是很为难。底下的兄弟都是跟着大当家出生入死一路过来的,如今大当家一走,很多人明面上不说,心底却是不服你的。若不是我和阮三爷压着,恐怕早就起了幺蛾子,闹起来了。”
陵洵早就感觉到清平山内部透着不太平,只是之前危机重重,一直在风雨飘摇中,也就将这份不安定暂时遮掩过去,如今汉中已被攻克,清平山以东又发展了城郭,开垦了大片农田,俨然已成一方气候,就有那些不安分的人活泛了心思,即便王大不说,他也知道这背后跳得最欢的是哪几个人。
“这件事我自有分寸,你明天召集清平山所有人,就说我风无歌会给他们一个交代,绝对不会对不起钟离大哥。”
阮吉抓着小山羊胡,一下一下捻着不说话,直到这时才道:“别人说什么我管不着,但是我阮吉最看不惯过河拆桥之人,清平山的好汉早就在三年前那一场劫难中死得差不多了,如今剩下的都是什么牛鬼蛇神?风爷若是真的离开清平山,只要不嫌弃我这把老骨头没用,我是一定会追随的。”
王大在旁边听着听着不对味,一瞪眼道:“你说谁是牛鬼蛇神啊!”
阮吉凉凉地瞥了他一眼,“说的又不是你。”还不等王大憋出个屁,他又捻着小胡子慢悠悠说;“你比那牛鬼蛇神都不如,就是个会吃会拉的棒槌,让人一撺掇就跟着走。”
王大被阮吉这样劈头盖脸地骂,竟难得没有暴跳如雷,只是脸更红了,低着头嗫嚅道;“都是兄弟一场,我也是,我也是没办法呀……他们都让我为甘儿想,我……”王大越描越黑,说到最后几乎是抓耳挠腮,屁股底下像是长了钉子。
陵洵知道王大就是这样的直脾气,肚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从座位上起身走到王大面前,对他行了一礼,王大自然是不敢受,慌忙站起来还礼。
“王大哥忠诚耿直,钟离大哥在世时,你对他忠诚不二,数次以命相救,如今他不在人世,更是全心维护他的独子,作为小甘的舅舅,我代亡姐谢过大哥!”
王大被陵洵夸得一阵眼热,却也猛地意识到,陵洵是钟离甘的亲舅舅,论远近关系,他与钟离甘比这世上任何人都更亲。亲舅舅在这里,他们这些人还口口声声为了钟离甘着想,将人家亲舅赶走,岂不是很可笑?
不过舅舅再亲,也是外姓,终归不是钟离家的人。倘若有朝一日陵洵有了自己的孩子,又有基业在手,到时候还能有这个外甥的活路吗?
想到这里,虽然觉得对不住陵洵,王大还是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送走王大和阮吉,陵洵下午没有事处理,便在清平山中闲逛。两个多月时间,如今正是隆冬时节,昨夜刚下过一场大雪,为山峰峡谷披上了素白的银装,满眼看去,干干净净的一个世界,好像那惨烈的一夜只是场幻梦。
陵洵披着斗篷,不知不觉竟走到阵法书院,看着那书院外笼罩的一层防护法阵,陵洵立足半晌,破天荒第一次走上前,凝神分辨阵法中的符文,随之一伸手,只轻轻拂了一下,便轻易破解开。
他倒是被自己惊住,这书院外的阵法他之前也试图破解过,虽然仗着与穆九是五行相匹之人,那一刻神思清明,窥出阵法门道,可是他也自知,即便如此,想要破除穆九设下的阵法,也是需要费些功夫的。可是今天怎么这般容易就做到了?是他阵术又大有提升吗?
陵洵也只是稍微迟疑了片刻,便走进阵法书院。那外面的守护阵法似乎有隔音的效果,陵洵刚破开阵法而入,便听见学堂内传来人声,侧耳倾听,发现竟是穆九在诵读。他不忍打扰,驻足在外。
穆九的声音对他来说仿佛总有一种魔力,温和悦耳的声线钻进耳朵里,似有细小的钩子,让他忍不住想起他轻附在自己耳边低语时的样子。
这两个多月变故太多,他们两个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说话了,他忙,穆九比他更忙,然而就算事情再多,穆九也从来不会缺阵法书院的课,仔细回想,这么久以来,好像除了那天早上,穆九还从来没有停课。
想到那天早上的事,陵洵难免耳热,竟忽然觉得有点想念穆九了。
“先生,为什么我们要学习这个!如今战事频发,朝不保夕,与其学这些没用的规矩律法,还不如多学一些阵术实在!”
就在陵洵出神时,学堂里忽然传出一个清脆响亮的少年声音,显然是书院的学生。听起来,像是在质疑穆九。
陵洵忍不住上前几步,透过门缝向里面看,只见穆九还像平常一样,穿着一件简单的灰布长衫,手持一卷竹简,正坐于西席之位。席下有个少年,起身面向穆九,显然就是方才说话的人。
少年此言一出,下面不乏议论之声,瞧那情形,似乎很多人抱有相同的想法,更有学生小声议论道:“这律法约束的是阵法师,可是想想以前阵法师如何受人排挤欺负?那时候又有谁来维护?花费大把时间学习这个,有什么必要?”
“就是啊,先生也是太拘泥于礼教,这都是几百年前的东西了……”
学生们本来议论得正欢,却忽然觉得浑身汗毛一竖,竟有种凉飕飕的感觉,再向西席上看去,却见穆九神情严厉,似有怒意,均收声不敢再说话了。
穆九等室内重归于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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