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11月27日，出版了在南京的最后一份报纸后，《新民报》迁往重庆。5天前，南京国民政府正式发表《迁都重庆宣言》。
陈婕和冯煜已于十几天前离开南京，回长沙了。我在他们离开后的第三天，来到鼓楼医院，做了一名临时护理人员。
12月1日，江防要塞江阴失守，同日，日方下令，分三路进攻南京。
每天都有很多人被送进医院。有些是被扶进来的，有些是被背进来的，更多的是被抬进来的，血肉模糊地被抬进来。
穿梭在这血淋淋的场景中，我一刻不停地协助医护人员包扎、拿药、消毒?????此刻，即使如我这般没受过培训的人，也要迫使自己迅速成为一名“专业”人员，就如同城外那未受训练，匆促上阵的3万新补士兵一样。
医院的屋顶虽然漆了一个很大的红十字，但也不能在空袭中幸免，时常会有炸弹落在院中。
12月7日清晨，我早早赶到医院，昨天后半夜，日本人的飞机又来了，我同大家一起躲进防空洞，一直坐到天亮。
来医院的路上，很多起火的屋子还没被扑灭，路边，一个年轻的女人倒在血中，怀里是孩子残缺的双脚?????
此时的古城，哀嚎四起，早已不是我读书时的南京城。
“你是?????顾太太！”昨夜的惊吓加上连日的忙碌，我不免有些头重脚轻。刚进医院大门，突然被人这么一叫，整个人打了个激灵。这里没有人会这样叫我，认识我的人，都我叫宋文清。
转过身，眼前是个年轻人，身材高大魁梧，棕色皮外套配黑色呢绒西裤，头上是一顶鸭舌帽。
“你?????小五？”
“是！顾太太！我是小五!你还记得我！”
第一次见到此人，是在青岛医院的病房里，他跟着少爷和梁伯，当时，还被我吐血的样子吓到了。第二次是在医院门外，他来接我出院，然后送我和梁伯去车站。
此时，第三次见到他，又是在医院，只不过，从青岛到了南京。
我愣住，一时搞不清是我与医院有缘，还是他与医院有缘，抑或是我俩都与医院有缘。
“顾太太，你怎么在这里？上次，你不声不响就从秦先生家走了，把何妈和我们少爷急坏了，少爷派人找了你好久，一直打听不到你的去处。”
一别已是数月，不知何妈跟福生现在怎样了，“何妈还好吗？她和福生现在何处？”
“顾太太，你走后，少爷和秦先生一直悄悄打听你的消息，一边怕惊动顾家的人，一边又怕你做傻事，何妈开始一直留在秦先生府上等你，可迟迟等不到，后来，她就带着福生回乡下了，秦先生本想让她和福生留在府里，可是她不肯，说也许有一天你会到乡下去找他们，所以坚持回去了。”
小五见到我的神情如同见到久别的朋友，而此时此地，见他到，我也心生感慨，倍觉亲切。
“对了，顾太太，你怎么会在这儿呢？”
是啊，我怎么会在这儿？无数个夜晚，我也这样问自己。
“从秦先生家出来后，我就来南京了。”我把经过跟小五简单讲了一遍，“那么，小五，你怎么会在这儿？来南京做什么？”
“我是来送药的，如今，城内药品急缺，我们要把麻醉药和止血的药全部送进来。”
确实，医院的药物早就供给不上了，前些日，一个肚子被炸裂的人被抬进来做手术时，就没有麻醉药。而那些简单的缝合术，就更不用提了。
“这是你们少爷吩咐的吗？”我问道。
“是！这次少爷是和我们一起来的。”小五说。
郑云柏也在南京就，我竟有些莫名的开心。
自从陈婕和冯煜离开后，每日，我都独自穿行在这座如同葬礼般的城市中，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盛世中且煎熬，更何况是这处处血火的乱世。
“哦?????你们?????”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憋出一句“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就这两日吧，我们已经来了几天了，城内没有迁走的医院都去过了，把这批药发放完就得出城。顾太太，你打算一直留在这里吗？南京城多半怕是守不住了。”
听医院的人说，12月1日，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收到日方通知：“只要与日方必要的军事措施不相冲突，日方会努力尊重此区域的中立。”这样的承诺有几分可信，令人质疑。但至少说明，沦陷已是时间问题。鼓楼医院也被划在安全区之内，这几日，每日都有大批市民拖家带口涌入这里。
“我?????”其实，陈婕和冯煜走后，我也有些后悔，只是，除了留在这里，又能去哪儿？两位老同学虽然留下长沙家中的地址，但是，他们刚刚回去，一切还要依附家人，怎好再收留一个我。济南更不必说，即使何妈回到乡下，我也不能再回去拖累她了，我已连累她和福生太多。
“顾太太，你住哪里？”小五接着问道。
“哦。”我缓过神来，陈婕和冯煜走了之后，我退掉了之前的房子，在鼓楼医院附近住了下来。
“我住中山路301号。”
小五临走时告诉我，他们住在一个美国人家里，在上海路，离美国大使馆很近，那个美国人是他们少爷留学时的同学。
小五走后，我继续在医院忙碌，一直到很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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