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桑城。
这是丹水以南的一座小城,也是天子峰的粮仓之一。
城内一间静室之中,两名中年人手执棋子,相对而弈。
一名俊美至极的少年人瞧着两人的对局,眉间却流露出掩不住的忧色,嘴唇翕动,似欲开言。
穿青衣的儒冠文士挥手阻止了他,轻叹道:“门主,我输了。”
薛衣人笑道:“生死存亡之际,才越发显出弈棋之乐。不如咱们再来上一局?”
“姨父,叔叔……”少年终于忍不住开口。
薛衣人转眸看向少年人:“山雨,你是觉得这一战必败,所以我在此下棋全无意义,是也不是?”
巫山雨愣了愣,长叹一声。
薛衣人在上庸郡境内等待薛定锷的后续部队,但当大军赶到的时候,薛衣人敏锐地嗅出了不对劲。
薛定锷如同闪电一般指挥大军发起进攻,军阵中飘飞着嬴字大旗。
在天子峰上下,一直有传言说薛定锷是嬴无疾之子,而且按时间推算,他的怀胎时间不到八个月,极为可疑。
其实薛衣人在之前就和嬴夫人有了私情,他当然知道薛定锷是自己的儿子,之所以多加讥刺,无非是恨铁不成钢罢了。
薛衣人纵容了这个传言,这是出于他稳定人心的谋略,让忠于嬴家的豪族们认为天子峰门主的位置终究会回到嬴家手中。
但薛定锷却反过来利用了这个传言,成就了他的大义名分。现在他自称嬴无疾之子,讨伐薛衣人就绝非弑父之举,而是为父报仇的大义之行。
薛衣人在汉中的高压统治,令大部分豪族头领们敢怒而不敢言,却没有一个人能凝聚他们,现在薛定锷以大义召集,使得豪族纷纷响应。转眼之间,薛衣人就尝到了方寸之间,皆为敌国的滋味。
以精妙的指挥,薛衣人摆脱了薛定锷的攻击,将军队带入大桑城,固城自守,薛定锷在攻城不利之后,将大军驻扎在丹水北面与薛衣人对峙,同时在魏兴郡方向塞住汉水要道,截断薛衣人归路。
薛衣人微笑道:“中古那位宰相大战之前为稳定军心而弈棋,是因为还有两三成胜算。但现在我却是丝毫胜算都没有。”
“只是命数终有尽时,我既看明白这一点,畅意以死,岂不远胜于恐惧悲哀而终?”
言语间大袖一拂,黑白棋子落回棋盒,如泾渭分明全不相混。
青衣文士凝视着薛衣人,喃喃道:“门主,其实你这次失误之处,并不在世子,而在井道利身上。”
薛衣人望了望屋梁,轻抚长须:“是啊。”
井道利是他的义弟,也是天子峰的副掌门。
他并非对薛定锷全无防备,组织后续部队的事情,是由井道利与其共同负责。
而且井道利真正的身份,是他的亲弟弟。
他觉得平定汉中内部纷繁的局势需要帮手,才让弟弟从西域过来,以他义弟的身份与他一起安定局势,压制支派豪族。
薛衣人知道薛定锷反叛的时候,就明白,本应该监视薛定锷的井道利,反而和薛定锷联手了。
他一度不解。
如果说豪族头领追随薛定锷,是因为薛定锷愿意和他们妥协,把薛衣人征收走的领地还给他们。那么他从没有亏待自己这个弟弟的地方,而且井道利已经是副掌门,追随薛定锷,薛定锷又能给他什么?
但现在薛衣人已经想通了。
背叛未必是因为贪婪,还可能是偏激带来的恨。
当年父亲重伤回到家中,让薛衣人易容后冒充他。
然而井道利同样长得和父亲十分相似。
井道利认为如果当年父亲选择的是自己,现在汉中之主就应该是他!
长期的怨念,令井道利失去了理智,哪怕得不到任何好处,也要将一直比自己耀眼百倍的兄长亲手毁灭。
薛衣人自语道:“小弟你的才能,也许足够给我的女婿做一名大将,但你这样做之后,你明明得不到任何好处,却注定要与他不死不休。如果他真的能崛起的话,你又能在他的兵锋前存活多久呢?”
他的话语中听不到一丝一毫的怨恨,似乎完全看透了这一切。
巫山雨的话音急促起来:“姨父,叔叔,既然没有胜算,为什么还要打这一仗?我们只有两千多名战兵,而世子部下仅仅是战兵就超过万人!离开,找机会东山再起,不行么?”
薛衣人笑了笑:“嬴无疾曾经逃走过,投奔了苏梦枕,成为苏梦枕手中的傀儡和讨伐我的大义名分,在汉水之战中又被急于逃命的苏梦枕无情地抛弃,最终被我亲手杀死。你觉得我愿意过这样的日子?”
名位累人,他是一派之主,便注定了他落到别人手里就只会成为一面攻打汉中的招牌,绝不会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巫山雨语塞,目光却依然闪烁。
他自幼丧父,是叔父巫启梁将他抚养成人,而姨父薛衣人也曾多加照顾指导。
现在薛衣人一意战死,叔父作为薛衣人的亲信之臣,只怕也是决意殉主了。
“我也留下。”他嘴唇翕动,终于艰难地道。
他还年轻,没有享受到生命的美好,对于死亡有深重的恐惧。
但在节义面前,巫山雨不愿意让自己做懦夫。
巫启梁摇摇头:“山雨,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巫山雨一愣:“为什么?”
巫启梁平静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们巫家这一番逃不过灭门之祸,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我那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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