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爷是厦门人,今天来厦门大学报到是他第一次单独出远门。你没听错,是出远门。他人生的前18年都在一个很小的圈子里度过,这个圈子有学校家庭,有父母同学,但有更大一块是有病。
他的双眼打小就和别人有些异样,小朋友们看着晨光成束射进窗棂,软绵绵的微尘在光束里浮起沉落,美幻得像是动画片里的仙境。可是在小爷的眼里,那一束束的光如同利剑,生生刺穿了他的双眼,最后还利落地旋剑而出。
小爷晚上睡觉经常做梦。梦里他先是双目清明,看尽世间之美,这时穿着粉色西装的小怪兽从天而降,逆光中它耀眼得如同神祇。小怪兽笑了笑,嘴角勾勒出的弧度十分美好,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亮闪闪的礼物。小爷凑上去想瞧一瞧,可是小怪兽一直捏在手里不给他。小气什么嘛,小爷奋力地掰开小怪兽的双手,却见小怪兽把手一翻刀光一闪,刀光过处鲜血翻腾——于是一切美好的事物在小爷眼里倏然泯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际的漆黑。他茫然得不知所措,两只小手徒然地乱抓着,哭声从尖锐变成喑哑再到无声。自始自终都没人理他啊,理他这个静静等待黑暗吞噬的衰小孩。
小爷就在这样的恐惧中醒来,他不懂为什么小怪兽要剥夺本该属于他的东西,却等不来奥特曼的出现。很久很久以后小爷才明白,奥特曼不是不出现,而是他一直默默躲在你看不见的角落里,他看着你一次次被小怪兽打倒,又一次次踉跄而起,遍体鳞伤后终于有一天你对痛不再害怕,于是你一拳打倒它。
小爷总是骗他妈妈,骗妈妈其实他一点儿也不痛,他要让妈妈知道他是一个勇敢的小孩。每天早上去上课都是一段痛苦的旅程,他的视线只能触及脚下的路,因为一抬头阳光就会毫不留情地射进他的眼睛里。有时一不小心撞到了停在路边的汽车,汽车的警报声吓得他拔腿狂奔,可是不管跑多远刺耳的声音犹在耳边。有一次他跑着跑着摔了跟头,膝盖磨得血肉斑驳,他看了看膝盖发现原来这点痛根本就不够眼痛的一个零头。
进教室的时候小爷总是选择走后门,因为他不想让同学们见到他双眼红肿的样子。这样子丑极了,他觉得。不过有些东西你故意遮掩,反而更容易让人看见。男同学们都说小爷有病,像瘟疫一样会传染,于是笑他骂他孤立他。女生们都绕着小爷走,脸上鄙夷的神情一览无遗。
小爷很伤心,他决定去向老师告状,老师这时候在他心里就是奥特曼。他不善言辞,憋了很久后终于鼓起勇气,战战兢兢地说同学们嘲笑他。老师看了看他,不但没有替他伸张正义,反而怪他是不是熬夜玩游戏去了,不然怎么双眼红肿布满血丝?拿起电话就要找小爷的家人问讯。
小爷吓坏了,他不想让爸爸妈妈担心,只好向老师低头认错,然后乖乖回去写了洋洋洒洒的一篇检讨——真是委屈啊,明明就不是这样。可是能怎么办呢,小爷的眼角噙满泪水。
小爷开始觉得他被这个世界抛弃,抛弃得彻彻底底。好像他生来就是异类,上帝把他制造出来只是因为一时无聊,或者说他不过是上帝造人实验中的一个失败品。
日子一天一天过,眼病一天一天重,起初镇上的医院告诉小爷你不过是眼睛过敏而已,无须担心两帖药包好。那药非常苦,苦得让人不想再尝第二遍。连吃了几天后,小爷的病状果然有所好转。那几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无拘无束的快感。
可惜好景不长,这药治标不治本,药一停那刀割般的疼痛又卷土重来。再吃同一帖药,居然不管用了。
小爷的日子又重新归于漆黑。好像上帝只是忽然良心发现,赏给了小爷一段短暂的欢愉,然后又没收回去——小爷不过是上帝可以随意捉弄的玩偶。
后来小爷住院了,住进了厦门眼科中心。小爷很讨厌医院里来苏水的气味,也讨厌那些蒙面的白衣姐姐,因为谁也不知道姐姐是在笑,还是在酝酿怎么偷偷地把针掏出来然后不容分说地戳进你的屁股里。当然他更讨厌医生,因为医生随时都能判人死刑,像是刽子手那样冷面无情。
小爷从挂号处到会诊室的路上,一直在哭。他想象着自己的病无药可医,然后被爸爸妈妈放弃,这样他就再也与这个世界没有关系。会诊室里,中年男医生粗鲁地抬起小爷的下巴,像是古时的员外在端详新纳的美人儿。美人儿只是哭,丝毫没有顺从的意思。员外很生气,动作愈发不规矩了。
一番折腾后诊断结果出来了。春季卡他性结膜炎,一种变态反应性疾病,每逢春暖花开时发病,秋末天寒时病痛消失,轻症者治疗三五年痊愈,重症者持续复发十年以上。很遗憾,小爷属于后者。
所以你可以想象这个消息炸进小爷耳朵里的时候,他有多么难受。他原本漆黑的世界里,仿佛又多了流沙和飞火,他感到一阵疯狂的窒息和剧烈的灼痛,整个世界被生生撕裂开来。
住院的日子孤单无趣,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墙壁,还有那不带一丝色彩的未来。小爷的眼药水是从广州眼科中心特制的,时不时缺货,两毫升700多块,够用一天半。这对15年前的小爷家来说,绝对是一笔不小的负担。还不光光这些呢,还有住院费啊诊疗费啊天天一张单子准时出现在床头,像是一张死亡通知书那样让人心情沮丧。
谁让你那么衰呢?千千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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