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那种固定的圆,也非很干净很透明,常是粘满尘土一般灰蒙蒙的,且看起来凹透镜那样,光照时非常绮丽,似紫似青似赤似银,颜色不止多彩且一直都在变换。他会在那些画里再看到这些颜色,也会看到这些颜色如何被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或是白雪或是强光或是乌云冲刷。颜料的味道太刺鼻,因而他不喜欢染房画室,唯喜欢这个有着透明天顶的地方。
两三年没有再去茹末春的家,似乎也想不起来它到底是怎样的,是一块透明的玻璃还是真的透镜。其实在有了物理知识后,他便知道那不是透镜,那些他所看到的颜色也不存在,那都是茹末春的眼看到的,是杜沧辑通过他的眼看到的。
茹末春皮肤白,不会笑,声音柔,身上有香,像极院中的月季,还残留今朝的露珠。杜沧辑能够随时感觉他的存在,阿桡却非如此,有时候他根本无法辨出她的气息。
待他们无声无息安睡之时,外头安静落雨。谁都不知,这是他们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所度过的b城的雨季。之于b城,也理所当然地认为仅几个静谧的下雨的午后,乃是康宁之福临门。
沐篁不止一次想阿桡再邀请他唱,唱着她觉得珍贵又重要的歌里面的人生和时刻。这种渴望和饥饿一样,任由思绪或胃自己捣腾,会感到难受,难受也会自己消退。他几乎每天都来阿桡教室约沧辑路奇一道回家,偶尔高纪舶冒出,阿桡看他们四人,会有失落之感。不是因为自己曾也是四人中的一个,而是发觉了其间的不自然。不论哪一个“他们”,都不是理所应当“会聚”。
六月的高考结束后,他们高二年级也安排了一次高考模拟。利用周四的晚课和周五的白天,结束了四门考试。周五的晚课没有取消,也没有老师到教室监督,每个学生都能想象聚在办公室马不停蹄改卷的老师们。课间,江建到金萌座位旁,拿过她桌上的草稿本,一边翻一边说,哇,画得真不错。昭英巧路过,瞅到江建正翻的那一页,问这是什么。
江建看昭英的表情有些夸张地奇特,“天哪,这个你都不知道?我刚上小学那会很红啊。”他说着又望望金萌,“太奇怪了吧,竟然不知道哆啦a梦!那时候电视上可是天天放欸。你不看电视的吗?”
阿桡拎过江建手里的草稿本,“这么多,什么啊,有些好奇怪,都没见过嘛。哇,这个好看,这个少年真美。”
一旁的金萌对昭英解释说,“那个是哆啦a梦,一部动画片里的人物。”又凑到阿桡手里看一眼,“哈哈,那是我画得最好的一张。白马王子绝对不能画坏了。”
“阿桡,你也不知道这个吗?”江建问道。
“我们那以前没有那么多电视台,根本没有这样的动画片。”昭英说的是实话,她刚会看电视时,一个小小显像管屏幕的黑白电视机,只两个电视台,一个省台一个中央台,中学后家里才装了卫星电视。
“我们那,情况也差不多。”阿桡说道,但她并不了解。她不喜欢看电视,她大多数时间都和阿梨呆一块,阿梨也不爱看电视。她推着江建一直到自己座位旁,“你就不要拦在过道了。”
“哆啦a梦,是一只来自未来世界的机器猫,口袋里装了很多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能够实现愿望,动画里就是帮助一个男孩子解决各种各样的困难。”金萌对昭英说道,不是兴奋地叽叽喳喳,而是诚恳耐心兼有一种同情。
“但既然是猫,为什么是这个样子的?”
“这个……是作者想出来的吧,哈哈。”金萌笑,因昭英的这个问题令她对其很有好感,她翻起自己的绘本,说只是模仿着画的,一边和昭英说起画过的其他人物。
这本绘本,后来金萌送给了昭英。金萌的礼物对昭英来说很珍贵,每一页上都写了一句台词,有幼稚的有搞笑的有温馨的有鼓励的,她差不多让昭英找回了一种生命的热情动力。
杜沧辑和阿桡说起这件事时,阿桡正看着昭英。她无意看昭英双手比划,像做手语,但她不知昭英对着空气中的谁,说的是什么话。
昭英生在b城远镇的乡村,有一个弟弟,婴儿时因不小心被开水烫伤,半边脸皆是伤疤。小时两姐弟玩闹,撞到了正在用毛线针掏耳朵的母亲,母亲因此成为聋哑人。母亲性情温和老实人样,从不怪俩孩子,她本不识字也不学手语,一家人如往常一样。昭英长大后恍然觉得一切太奇怪了,母亲很奇怪,父亲更奇怪,她的家,一定是个不正常的地方。
昭英因此不愿回家,不愿面对父母,初中住校,她努力读书,考上了市中。只要能有借口不和他们同处一屋,她就会找到这个借口。读书考大学在外面工作,她有理由与家减少联系。她一直有压力,阴影不离她,她自学手语,练习它们,当作与母亲说话。她想母亲听得到,她不想要天认为她是个不尽其道的坏女儿。
母亲能够说话时,不会和她说什么,即使重要她也认识不到重要。她一生没有听到过母亲的一句话,母亲从不生气,但这没有用,她无法得知母亲会不会因女儿而骄傲。她无法原谅母亲喑哑的一生,无法原谅这样过一生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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