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充满了恐惧。我们终于明白死亡的含义包括残忍、痛苦、绝望,以及所有的黑暗。
常健康再也发不出哭声。皮球的多次撞击破坏了他的脑部神经,头骨裂了,颅内液压的升高逼迫鲜红的血液向四面八方逃逸。
他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都成了缺口,鲜血汩汩地流出来,挂在他的脸上,成为一张妖艳的面具。他慢慢地跪在地上,然后像古代午门被斩首的尸体那样颓然倒地。
他死了。
也许就在我们的面前,也许在被急救车送往医院的路上,又或者是在抢救之后,总之,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到他。留在我们记忆中的是,殷红的血液,深灰的天空。
红与灰,编织了我们一世纪长的荒年。
之后的事情,仍在我的记忆里零散地保存着。
我记得,常健康再没从医院回来。听人说,他死了。虽然只是道听途说,但我们却毫不怀疑。回想起常健康当时被皮球砸得七孔流血、奄奄一息的模样,再联想到曾校监的凶恶残暴,我们相信,曾校监真的会毫不犹豫地打死一个小孩。
小强,就是被她打死的!
两三天后,我们便确定了常健康的死。他的父母一起到学校来了。这是我们第一次见到他的父母,父亲西装革履,母亲珠光宝气,虽然他们的手臂上佩戴着寄予悼念的黑纱,但他们脸上毫无悲伤之情。
常健康不是他们的儿子,而是一件负累,一件很难处理的负累。抛弃他,会受到社会的谴责;留下他,会受到社会的嘲讽。那么,把他送到香云小学来是最好的选择。即使别人问起儿子的行踪,也大可以用充满父爱母爱的表情说:“我把他送去一所很好的学校去读书了。”
也就冠冕堂皇地掩饰了他们虚伪而丑陋的内心。
常健康的父母和曾校监有说有笑地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我们躲在宿舍门口偷看。那个杀人凶手,把常健康打死了居然一脸的若无其事。她的笑容,多么恶心,多么丑陋!我们攥紧了拳头,不过,当她怒视过来时,我们还是吓得缩回了头。
“过来!我们要揭发真相!”小宝拉起我的手。
“你想干什么?”
小宝总会做一些破格儿的事情,而这些事情总会给我们惹来麻烦。但是这一次,我还是义无反顾地跟在了他的后面。我们偷偷地溜出宿舍,眼看曾校监把常健康的父母送到空地便折返而回,等她回到了二楼,我们马上从门口跑出去,在离校门口不远的地方追上了常健康的父母。
“叔叔阿姨!”
那两个大人停下脚步。男人熟悉地装出虚伪的笑脸,女人则轻蔑地扬起眼眉。
“什么事?”男人看着我们,眼窝里诡谲的黑眼珠骨碌骨碌地转动。他那居心不良的眼神使我觉得不自在。我想他在打量着我们身上的残疾,是聋?是哑?还是弱智?可惜我们都不是。他眼里掠过一丝失望,但这丝毫不影响他把我们看成低等的原始动物。
“叔叔!你听我说!我们知道常健康是怎么死的!”
“嗯?你说什么呀?健康不是从楼梯摔下来死的吗?曾校监都告诉我们了。”
果然,曾校监骗了他们。
“不是!不是这样子的!”小宝气愤地嚷起来。
“是曾校监一直用皮球砸常健康!我们都看见了!他就是被这样砸死的!”
“真的?”
男人皱起眉头,他把目光转向我:“你也看到了?”
我点点头,并说道:“不仅我看见了,很多小朋友都看见了,就是曾校监用皮球砸死常健康的!”
“要是真的可就不得了啦!”
男人沉吟起来。他在想什么呢?肯定不是想着如何将曾校监绳之于法,为儿报仇。无意中掠过他嘴角的笑意透露出他脑中正在酝酿着的邪恶想法。或许,他想以此事狠狠敲曾校监一笔。
我像看到了人类内心最肮脏不堪的一面,我内心作呕,分泌的胃酸腐蚀着我的内脏。
男人尚未做出回应,只见女人凑到他耳边说了些什么,我依稀听到“别管了,她会把我们的事也抖出来的”……更丑陋,更黑暗的人性,已被这寥寥数字简单地描绘出来。
男人收回了笑脸,摆出冷峻的表情:“你这小孩说什么呢!我们家健康是从楼梯上摔死的!”
他拉起女人的手,朝校门口走去。
小宝仍不死心,追了过去:“叔叔,你相信我!常健康真的是被曾校监打死的!”
“好了!好了!你这没教养的小孩!这么小就敢说谎了?长大以后那还得了啊!你再追着我,我叫曾校监了哦!”
他真的会这样干!我们有此觉悟,都吓得站住脚。如果曾校监知道我们告密了,我们就会得到跟常健康一样的下场。我们噤若寒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对狠心的父母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校门口。
那时候——就在那时,突然有个声音传进我的耳朵。
我不能确定这是不是幻觉,但它那时非常真实地响了起来。
“谢谢你们!”
嗯?我马上回头看了看,空地上没有人。大树下两个小女孩正在荡秋千,并没有望向我们这边。
“怎么了?”小宝困惑地问我。
我疑窦丛生,百思不得其解:“我刚才……刚才好像听见常……不,还是没事了。”
那是常健康的声音吗?他在向我们道谢?
因为我们将他枉死的真相告知了他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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