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然停住了脚步,似乎在歇气,他的声音沉沉稳稳,爬山也不显抖。
“他们对你很好。”
陈晚笑了笑,没说是,也没反对。
她问:“周叔,您是哪儿人?”
“云南。”
陈晚有点吃惊,他竟然也是云南人?
周正然掏出烟盒,点燃他今天的第二支烟。
“在昆明,不过已经很多年没有回来过了。”
山上有风,烟雾刚呼出鼻,就被吹散干净,周正然抽烟的时候,烟夹在指间,唇和刀片似的,紧紧贴合。
薄唇寡情。
陈晚突然找准了一个词来形容他,寡淡。
这种淡漠是历经千帆,岁月沉淀之后由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气质,不用刻意,不用雕琢,明明白白地摆在那,让人望而生畏。
周正然突然开口,“你丈夫是做什么的?”
陈晚说:“他是一名警察。”
周正然的烟灰掉在地上,他的手不可控地抖了抖。
“为什么会找警察?”
陈晚一听就笑了,“他救过我,十四岁的时候。我和他很有缘。”
周正然隔着墨镜,观察她的每一个表情。
看得出来,她对那个男人有满满的爱意。谈起时,语气都带了情。
周正然问:“你十四岁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陈晚顿住,脸上的笑容被山风一下子吹远。
她声音淡,“我不想说。”
许久之后,周正然移开目光,落向远处的山脉,也就不再问。
一番闲聊告一段路,后面的山路也越来越不好走。
勉强撑到半山腰,陈晚刚想说要休息,周正然告诉她,“到了。”
到了?
陈晚举目四望,除了草堆和树丛,什么也没看见。
周正然拨开草堆,示意她跟上。
野草有半个人高,地上时不时地蹦出矮木和石头,让前进的路非常困难。
周正然动作不乱,走在前面开路,碰到难走的,会清清淡淡地提醒陈晚,“小心。”
十来分钟后,这条路算是彻底开凿了出来,尽头延伸到一块空坪,这块空坪是明显修葺过的,石碓码放齐整,一摞摞堆高在侧边,围出了一个圆形的圈。
陈晚定在原地不动,看着中间立着的一块墓碑。
周正然走到墓碑前,声音掺着风,竟有了沧桑之感。
他说:“这是我爱人。”
陈晚一时无言。
“我爱人是跳河死的,第二天才发现,人被堵在了下游的出水口,已经泡肿了。”
陈晚张了张嘴,还是问出口,“她为什么要自杀?”
周正然默声。
风起了,比山底下要凌厉得多,像是小刀片,割在脸上磕得生疼。
就在陈晚以为不会等来答案的时候,周正然说:
“我女儿——病死了。”
他猛地转过身,看着陈晚,一动不动。
周正然已经摘下了墨镜,狭长的眼廓往上扬,比这山风还要锋利。
陈晚的心莫名一颤,口齿都不伶俐了,“那,那挺可惜。”
“你过来。”
陈晚楞了几秒,架不住他的气势,还是不由自主地迈出脚步。
她在墓碑前站定,与周正然肩并肩。
周正然声音厚重,像是突然润了色,有了情绪在其中。
“陈晚,你记住她的名字。”
陈晚看向墓碑,楷体刻字,每年都有描绘新的朱红,像血一样鲜艳。
她轻轻念出那三个字——
傅晓月。
她甚至不用问,为什么要我记住?
就在她看到这块墓碑的一刻,好像有种莫名的力量在拉扯推动,陈晚的心静了,山峦天地,云涌起伏,什么都不重要了。
一老一少立于这寂静山岭,谁无言,谁都无言。
风依旧在吹,像是得到山神命令,不知不觉统一频率——
满山的树叶摇曳,这一刻都倒向了同一边。
这无言的祭奠里,谁也不知道在盘山公路上,正驶来一辆辆长龙般的警车。
——
两小时前,去济通的车已经出发三小时。
刚转入第二条高速,霍星接到了一个电话。
卓炜急喊急吼,少有的慌乱——
“你赶紧回来!局里已经找到周丙了!就在育林山。快一点,霍队,快一点!陈晚和他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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