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辽东,凄风怒号,大雪纷飞,冰天雪地,寒冷异常。
盛京,大清朝汉人大学士洪承畴裹了裹本来就已经很紧的貂皮裘衣,吐出一口烟,低沉地说:“树楷,你跟随我多年,受苦了。”
杨树楷微微一笑,说:“这句话,老师已经说过多次了。”
“不,我还要说。”洪承畴沉重地叹了口气,“一将无能累死千军。这话说得一点不错。可怜那葬身于松山雪地的几万将士啊。”
杨树楷极为警惕地看了看窗外。大雪纷纷扬扬。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
“老师喝醉了?”
“我只是心里难受,难受啊。他们抛家别妻,跟随我来到辽东,想建功立业,可是到头来......”
洪承畴唏嘘不已。杨树楷心中也一阵难受。血泪交织的松山惨败,谁能忘得了啊!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沉甸甸的。
松山大战前的夜晚所发生的事情,一幕幕又浮现在两人眼前。
灯火通明,杀气弥漫的中军大帐。
大明王朝蓟辽总督洪承畴端坐在宽大的帅案后面,一把绘有黄色飞龙的尚方宝剑高高地悬挂在身后,令其不怒自威。
宁远总兵官吴三桂,大同总兵官王朴等八位总兵官分列阶下,个个神情严肃,虎目圆睁,看着大堂上冷峻如铁的总督。
少顷,洪承畴沉声道:“方才探子来报,满达子攻占了塔山,断了我军粮道。”
八位总兵官无动于衷,没有任何反应。
清军夺取塔山在预料之中。
一个月前,皇太极亲率大军从盛京赶来赴援,部署在明军南面,驻扎于松山杏山之间。济尔哈朗率军攻占了锦州外城,截断明军在松山杏山之间的联络通道,切断了明军归路,在明军的背后形成一种大包围态势。
大明锦州守将祖大寿贪生怕死,置蓟辽总督的多份催战信于脑后,紧闭城门,不敢出战,欲自保为上。气得洪承畴火冒三丈,破口大骂,声言要用尚方宝剑杀了他,却无可奈何,毫无办法。
联络通道已被切断,清军在城外四周设立了数十座兵营,构建了数条防线,锦州已成一座孤城,就是想杀祖大寿也杀不了呀。
十天前,皇太极又派出其长子肃亲王豪格,率兵攻打塔山,欲夺塔山之粮。
洪承畴派山海关总兵官马科前去迎战,却被豪格打得一败涂地。蓟辽总督构划的欲在松锦之间与清军决战的战略方案,随着塔山的失守,如同阳光下的七彩肥皂泡般的破灭了。
见众将官如泥塑木雕,谁也不说话,洪承畴不由得提高了声音,“诸位有何高见,能使我军脱离险境?”
现在集结于松山一带的明军,已被清军如铁桶般得团团包围,又被切断粮道,存粮只剩下三日,有些兵营连三天的存粮也没有,所有这一切,给明军造成了心理上的极大恐慌。虽未溃败,却也人心惶惶,军心极为不稳。
欲战,则力不支,欲守,则粮不够。
处此险境,就是兵圣孙子战神白起来了,又能如何?
洪承畴站起来,在大堂上连走两个来回。笨拙的牛皮战靴用力践踏地面,发出沉重的响声。
还是无人说话。
大帐内一片沉寂肃静,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明军幕僚杨树楷强压狂跳的心脏,冷冷地注视着此情此景。
虽然在辽东边关待了十几年,多多少少经历了战火硝烟,但如此沉重严峻决定生死的冷酷场面,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才是真正的铁血战争。
事后,他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洪承畴用寒冷如铁的眼光扫视一遍众总兵官,目光最后落在宁远总兵官吴三桂脸上,朗声道:“吴总兵,你久居辽东,与建虏满达子大战十几年。你说说,眼下该如何处置?”
吴三桂跨步向前,高声道:“我军现已完全陷入满达子的重重包围之中,取胜已完全没有任何希望。为了保存实力,来日再战,卑职认为,应该撤退为上。”
洪承畴略有惊疑,怔怔地望着这位勇冠三军孝闻九边的总兵官。
这吴三桂乃大明朝天启二年的武进士吴襄之子,文武双全,智勇兼备,是辽东的势力派大将,众总兵官之首。其舅父就是眼下镇守锦州城的祖大寿。
其余总兵官闻听此言,都面露诧异,不约而同地望着吴三桂。
洪承畴面如沉水,厉声道:“吴总兵世受皇恩,何出此言?”
“卑职实为大局着想,才出此下策,”吴三桂面不改色,镇定自如,“如今形势危急,刻不容缓,请大人速速做出决断。”
蓟州总兵官白广恩思索片刻,高声附和道:“吴总兵言之有理。卑职也认为当下保存实力是最重要的。”
“皇上派我等率大军抵抗建虏满达子,你们在这关键时刻,却有如此想法,着实让我痛心。”
大同总兵官王朴根本就不愿来辽东,无奈皇命难违。如今见有机可趁,也大声喊叫:“现在内无粮草,外物救兵,干等下去,只是死路一条。不如就像吴总兵说的,赶紧撤退。”
见此情景,洪承畴心中长叹一声。骄兵悍将,恐怕连崇祯皇帝也无法驾驭。决战松山的计划,可能就要落空了。
“吴总兵此言差矣。”玉田总兵官曹变蛟紧盯着吴三桂,冷冷地说,“我等食君俸禄,应该替君分忧。就是现在撤退,也为时已晚。”
吴三桂立马反问道:“何谓为时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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