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并非是颐章人士,单单看打扮,就是个家中不甚宽裕的田舍翁,似乎已经走过很远的路,爬过很多的山,所以衣衫不整,且有不少碎裂的地方,不过并未补好,大概这也是令那女子嫌弃的原因。
都是正值华年的芳龄女子,一张面皮不施粉黛,便可同水畔繁华相媲美,谁不想是位倜傥俊秀的公子哥前来搭话,瞧见这衣裳破烂的老翁,自然是颇觉晦气。
见那腰肢一掐的女子渐行渐远,老汉扁扁嘴,甚是不舍地把目光移开,佝偻着老腰,颤颤巍巍往街上铺面中走去,还不忘仔细瞧瞧怀中鱼篓结实与否,像极了位从荒凉地界而来的老渔夫。
茶棠郡好茶美人,自可称之谓二绝,不过郡中海棠亦是繁多,眼下方出惊蛰,海棠花瓣初绽,端的是红粉交叠欲迷人眼,花香四溢,使得街头上阵阵风来,亦是携裹住浓重花香,不饮杯酒,闻之愿醉。
老汉缓步倒腾至街道当中,瞧见正对一家商铺,牌匾上书吉庆斋三字,装潢极为华贵,不说旁的,门口两位门童,都是穿缎绣银,唇红齿白,凭此便知这商铺非凡。
“两位小哥,敢问此铺之中,所卖究竟何物?”两位年纪尚浅的门童早早便瞧见这位举止相当鄙陋粗俗的老汉,故而听闻老汉上前问询,自然也无甚好气,右边那位门童撇撇嘴道,“我说老丈,方圆百里之中,哪里有人不晓得吉庆斋的名声?既然是外乡人,倘若袖中无银,不如自行离去,省得污了咱家的门面。”
老汉依旧是神色憨厚,“老朽只想看看里头卖的是啥,毕竟是头回进大地方,总要带点新鲜物什,要是不算太贵,我便给我家妻儿带些,省得白来一趟茶棠郡。”
说话之际,周遭街上人亦是越聚越多,一来正好到了游人最多的时辰,二来这吉庆斋铺面,历来是贵人出入居多,如今这位衣衫褴褛的老汉想要入店,倒是件新鲜事,故而不少行人皆是停下步子,观瞧双方言语。
“我说老头,你这身打扮,能掏出十两银子都是费劲,既然出不起价钱,就休要堵在店门处折腾了,这街上人来人往,叫人看着,岂不是自讨没趣?走远些。”另一位门童见周遭行人越发聚拢,顾不得其他,连忙摆手赶人,言语之间愈加不敬。
周遭围观之人,神色也是不一,面露鄙夷者有,皱眉低语者亦有,神情微愠者亦有。
可唯独无一人迈出一步,替那位风烛残年的老汉说上句好话。
“嘿,看门狗还敢犬吠?放心,你俩人的主子不在此处,甭非装得忠乎职守,人家老丈只不过想进去瞧瞧里头的物什,你这店铺,既然是做开门买卖,还有不让人进的道理,真拿这当成皇宫道了?就算是皇宫道,也轮不到两个毛儿也未长齐全的小子执守。”
人群稀疏处钻出几位孩童,瞧着岁数同那两位门童相仿,不过如若有心,便能发觉身上衣衫的料子,比那两位门童实在是差出太多。
为首那位孩童见门童吃瘪,便继续出言讽道,“说起来你二人与我等也并无区分,这门童的差事,不过是因你两家亲戚同吉庆斋有些交情而已,这才求得这么份恩情,分明是微鄙行当,却成天颐指气使,算什么东西?”
那两门童也是恼羞成怒,同那位口齿极伶俐的孩童吵将起来,更是引得周遭行人驻足,乐呵不已。
趁这功夫,孩童中个头稍高些的一人,悄声走到老汉身后,碰碰老汉后腰轻声嘀咕了两声。
老汉心领神会,借机绕到吉庆斋大门侧处,闪身便迈入到商铺当中。
身手全然不像是位风烛残年的老者。
待到两方吵罢,一位门童才发觉门口那位老汉,早就不见踪迹,一拍大腿,就要回铺面当中报信,却险些和从铺中走出的老汉撞了个满怀,登时便大骂道,“老儿好不知羞!我才同那几个小泼皮对峙,你竟是私自踏入我家吉庆斋,当真不怕吃打?”
门童还想说些什么,却见老汉手上提着枚精致布包,且有丝丝缕缕香甜滋味从布包中透出,便不由得呆愣在原处,任凭另一位门童在后喝骂,也是不曾挪脚。
只听门童喃喃道,“明月,这老头,不是,这位老爷,买了整整两叠莲棠球。”
吉庆斋专为显贵巨贾制做糕点,凡是到茶棠郡来纳妾收侍女的富贵人家,总要在吉庆斋买上些糕点,由此以来,糕点价钱水涨船高,颇有一口一锭金的意味。其中镇铺手艺,便是由尚未开花的莲苞裹上陈年海棠,再添上几十味名贵佐料制成,工序驳杂,价钱自然也是高居不下。
老汉绕过两位呆若木鸡的门童,依旧是步履蹒跚,缓缓走到那几位方才出言相助的孩童面前,于众目睽睽之下,掏出一叠莲棠球来,递给为首的孩童。
“老了,吃不惯甜腻滋味,若是老朽之妻尚在,儿郎大概也就比你们稍稍大些,莫要推辞,就当是方才一事的谢礼了。”
为首那孩童还想推辞,可腹中却是咕隆作响,不由得臊红了双颊,却仍是强撑道,“老丈这礼太过贵重,我们乃是穷家小子,要是吃顺了口,平日饭食怕是难咽,这糕点,还是您老收好。”
“那便带回家中,给爹娘尝尝鲜,糕点虽贵,做出来便是让人吃的,客气作甚。”老汉摸摸孩童脑门,“若是真过意不去,老朽便问你们一事,权当抵过。”
从人群之中走出的老汉看看街上正开得旺盛的海棠,嗅嗅花香,缓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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