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阿兄觉得那都是他的错。若非他身体不好,她也不必小小年纪就代兄入军中。她应该和世家大族的女儿们一样,享受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再嫁入门当户对的氏族,一生无忧。
阿兄,他总觉得是自己亏欠了她。
想到这里,方叶轻轻闭上眼。
咯吱一声,门被推开,一人拎着一个食盒走来。昏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的细长,投射到墙壁上,显出一种安静的气氛。
“该喝药了!”
一碗乌黑的药汁被递过来。端着药碗的手白皙纤长。淡淡的药香让方叶忍不住想呕。
所有人都以为她天不怕地不怕,但其实她怕吃药。这点只有阿兄知道,若非不得已,她定是不肯吃药的,每每总是阿兄哄着她骗着她,妥协了各种条件她才会答应喝下那要人命的苦药。
“你伤的很重,若再不喝药,我不敢保证你是否还能保住你的四肢。”
方叶悚然一惊,慢慢抬眼。
那是一个身量颇高的男人。室内灯光昏暗,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能看出男人大概的面部轮廓。他很年轻,端药的手很沉稳,气息绵长。他会武,且不弱。
“谢谢!”方叶干涩着嗓门,勉力坐起来,无力地去接药碗。男人掩在暗处的长睫一颤,似乎想到了什么,缓缓将药碗递到她泛着干皮的唇边:“喝吧,喝了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男人的声音很温柔。这个认知让方叶有些恍然。阿兄也总这样宠溺地对她说,阿叶乖,喝了病就好了。
眼泪猝不及防,滴在黑乎乎的药汁里,溅起小小的水花。她发狠般拼尽力气捧住药碗,一仰而尽。
她不能成为残废。不管她现在是谁,她都要好好活着。只有活着,才能去问个清楚,才能亲手报了方家一百三十五人的血海深仇。
喝完药,她跌落在被褥间。男人看着脸带泪痕的她,忽然问道:“吃糖吗?”
方叶蹙起的眉慢慢松开:“不,谢谢!”让她苦着吧,这样她才能记得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
男人不再说什么,装好药碗,悠悠往外走去:“待会有了力气,记得把桌上的粥喝了。”
方叶很饿,却并不想吃饭。躺在床上的她很快睡着了。梦里那场大火不眠不休,如同她心底翻涌不止的恨意。
桌上的白粥从冒着热气到渐渐坨成一团。
方叶睡得极不安稳,这个夜也不太安稳。黎阳城内明火执仗,每一条街道上,都有官兵在挨家挨户地搜查,重点是药铺和医馆。他们找的是一个浑身鞭痕的少年郎。
当温暖的阳光洒在窗前的小几上时,方叶醒了。她忽然发觉手脚比昨日多了力气。坐起来,四下打量。
这个房间不算宽敞,除了身下的床,床头放着一张曲足高案,摆着铜镜梳篦等物,下面摆着一张雕工精细的月牙凳,墙上装裱着几副墨色浓重的山水画,墙边立着一个四足刻了兽首的三彩柜。
当当两声敲门声,伴随着少年清亮的声音:“姑娘,你醒了吗?”不等回答,门被推开,一张明媚的笑脸映入眼帘。
那是一个很好看的少年,身着干干净净的石青葛麻长袍,头戴雪青缎面蕃帽,帽檐下的脸轮廓鲜明,眉目深秀,肤如凝脂,唯有右眼眉角下约二指宽处有一颗芝麻大小的痣。
若细看,能发现那其实不是什么痣,而是墨青色的蝴蝶纹身。
“该喝药了!”少年眉开眼笑,从食盒里端出药汁和白粥,“呀,昨晚的粥怎么没动?莫非你不爱吃?即便不爱吃,你多少也要吃一些,否则怎么有力气恢复?来来,喝药吧!”
少年递过药碗:“昨夜应付那些官兵耽误了些时辰,要不这药早就熬好了。”
看看自来熟的少年,方叶垂目看着自己脏污的手,嗓子沙哑:“我能先洗漱吗?”
少年怪叫一声:“呀,我忘了!”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小桂昨日去了府里,还没回来,药铺里都是男人,所以没办法帮姑娘洗漱,要不你等等,午后小桂就能回来。”
方叶点头,顺从地接过药碗,略一皱眉,一仰而尽。
接着一颗黑乎乎的药丸递过来。少年眨眨眼:“这是三哥亲手做的糖丸,别看样子不好看,可甜了,你尝尝?”
方叶想起昨夜那个男人询问自己是否吃糖的情景。这糖,怕是那个三哥让这少年送来的吧!
方叶道谢,却不接:“苦口良药,这样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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