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不语,残月当门。
我住的这一间恰好是当初随师父在离境谷中暂住时的那栋小楼。
山花烂漫,绿水依旧,连山谷中初夏微风带来的那青草的芬芳都依稀是熟悉的味道。
风景如昨,唯独人不如故。
当日从师父的山上小院儿中偷出来的东西,我都依稀知道了是什么。除却丢失了的幽王坠,和那几封被骗子猜透的情书,无一不是坟墓里那个谢南歌的东西。
簪子是谢南歌日常所用,由师父一刀一刻亲自雕成;香囊是谢南歌赠予师父,上面那熟悉的花纹,竟然是彼岸花——我看着那朵花,时常出神,有些东西是冥冥之中注定,从事物就能预示不祥的结局。
彼岸花相传开在黄泉路上,花叶不相见,是另一个世界的接引。
师父把最好的年华与情感都寄托在了这样的东西上,听来可伤可悲。
这些都是唐令后来告诉我的。
唐令从小长在碧泉宫,那时她的地位低微,不够近距离接触高高在上的宫主,却因为是个姑娘,被安排在了谢南歌身边做些杂务。
那时候,师父是宫中大护法的弟子,与刚刚重生而来的年少宫主同受大护法教养。他与死去的那个谢南歌,是货真价实的青梅竹马。
陌上谁家少年,云阔恬淡,任谁都参不透后来漫漫的江湖路。
唐令那时候还小,对很多东西的印象都并不深刻了,只记得一些可有可无的温馨场景。她讲给我听时,我总是无言以对。
那种无言是伤感的,是由已经逝去岁月侵蚀而出的莫名心伤,越温暖,越心伤。
不过在她的叙述中我倒是发现了一点儿有意思的细节,她说,她所知道的很多代碧泉宫主,都是很少练习武功的,她们似乎只需要修行,就可以达到极高的武学修为。那时候师父与谢南歌同时学武,基本都是师父在练,谢南歌在看,时不时还能指教一二。
我听完这些,并没有做出特别惊讶的意思。只是问,除此之外呢?谢南歌会和我师父讨论碧泉宫中的事物或者其他的东西吗?
唐令摇摇头说,没有。
我笑笑,不再追问,很快转到了其他话题上。
唐令讲述这件事时候的语气非常平淡,平淡到仿佛事情本来就该这样,她在碧泉宫中长大,接收到的信息已经成了既定的事实。
一个人身在庐山之中往往不能窥得此山真容,只有旁观者才能发现这中间的殊异之处。
我从唐令零星的记忆碎片中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事实——重生过后的谢南歌,会记得以前的武学,甚至可能将碧泉宫中传承的秘密完整的刻印在了脑海中;可是,她没有前世与人相处的记忆与情感。她的身体与心智都是随着这一世的时间而不断生长的,跟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可是她又注定不普通,她所接受的那些刻印在脑海里的传承,颇有一点儿转世灵童的意味,ròu_tǐ重生,而精神与法力永存。
我以前是不会相信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的,可现在发现,这似乎是唯一的解释了。更何况我就是一个死而复生的现实例子,也许这个世界真的有神灵也说不定。
正是基于这个猜测,我似乎隐隐知道了师父后半生的心魔一直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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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师父留下的东西几乎全部埋进了离境谷的禁地,那是他们毕生的情感与回忆,我无论如何,都没有霸占的理由,让那些东西陪着师父永埋地下,也许他会很高兴。
那些东西中,我只留下了一样——就是那颗硕果仅存的伤药。
我等凡夫俗子,总是要留些东西保命。
那个小小的药瓶我一直随身带着,除了因为那伤药珍贵的缘故,更因为这已经是师父留给我的仅有的一些念想。
东窗未白,残月空悬。
屋内烛光昏暗,我手指捏着那小小的药瓶,伸手推开窗户对月细看。脑子里闪过无数画面,却最终只叹了一口气。
我将药瓶收回胸前,正要关窗,却愣住了。
窗外的树上坐了一个人。
那人长发如缎,如瀑倾泻,一身宽大的衣袍在月夜下看不清原来的颜色,他的面目一面被月色照亮,一面隐于黑夜,手中一炳折扇,端的是位翩翩公子。
我愣了一愣,我认出那是景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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